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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不迟——瑶隽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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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四年,正月十六。

黄昏,日影狭长。

两仪殿阶下,李瑶说完后,宫人却没有转身向里通报,只行了一礼, 恭敬答道:“陛下在殿内,长公主请回吧!”

李瑶不解:“陛下在殿内我就不能见皇后了?”她是皇帝的堂姐,又不用那么避嫌,不能两个一起见?

宫人抬起眼,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陛下正与娘娘一同休憩……”

李瑶“唰”的一下红了脸:“那我、那我就不打扰了!”转身快走两步,又猝然回头, 小声问,“皇后娘娘今晚还出来赏灯不?”

刚问完就自己回答:“明白明白……”摆着手走开了。

走开一段路了,李瑶还是觉得脸红。

天都没黑呢, 这么迫不及待。

不过,说来也怪,当今帝后也好几年夫妻了,直到今天,李瑶仿佛才刚感觉到两人是夫妻,是会做夫妻才做的事的,而不只是两小无猜腻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皇后娘娘是她看着长大的缘故吧?

在她心目中,似乎一直还是那个小姑娘。

皇帝陛下也是,仿佛还是印象中——

忽地脚下一滞。

印象中体弱多病的太子,却不是如今皇帝陛下那张脸。

而是——

“下官见过长公主。”少年的嗓音含笑,温柔缱绻。

李瑶猝然抬头。

前方不远处,少年亭亭静立,颜若芍药,绿袍如叶,笑容含着一丝羞涩,端的是人比花娇。

李瑶看着他,却背脊发寒,一句质问想也不想冲出口:“你怎么在这儿?”

虞隽面上露出一丝委屈:“下官有事请见陛下。”

李瑶撇开眼不看他的装模作样:“陛下没空见你!”

“下官确有要事求见陛下。”语气中也带上了委屈。

李瑶不为所动, 冷声道:“陛下既然将你放到中书,是想让你好好学做事,别再走邪门歪道!”

虞隽收了委屈的表情,轻笑一声:“长公主看下官走了哪座邪门?哪条歪道?”

李瑶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扬起头,迈开脚。

将从虞隽身边走过时,他微偏了脑袋看她,忽然问:“不知平阳观的门算不算邪门?观内的道算不算歪道?”

李瑶倏然红了脸瞪他:“你什么意思!”

他笑得极为温柔:“下官听说,昨日有名蜀州学子进了平阳观的门——”

李瑶脸色骤变。

……

李瑶仍住在亲仁里燕国公府隔壁由原公主府改建的道观中,但她早已没了从前纸醉金迷的好日子。

倒不是当今皇帝苛待她,而是自从她为先帝服丧期满后,就被唐皇后抓进宫做牛做马,帮着处理后宫内务了。

因她在皇后面前得宠,渐渐也会有些读书人将行卷投到平阳观来,想从她这里求条入仕的路。

不过李瑶太忙了,忙得没空理会。

虞隽说的那个蜀州学子刘生是个意外,那是昨夜她赏灯归家途中, 在路边捡的。

当时刘生正被一群地痞围殴, 因她经过,地痞都跑了。

刘生以为是她出手相救,摇摇晃晃上来作揖拜谢,一个踉跄,五体投地在她面前。

李瑶看乐了,顺手将人捡了回去。

昨天半夜的事,竟然这么快就传到虞隽耳朵里了?

李瑶暗骂一声“奸贼”,下了车,急急忙忙走进平阳观。

“刘生何在?”她问。

迎出的侍者脸色变了变:“虞、虞舍人带走了……”

……

李瑶骑马至虞宅时,正值华灯初上。

巧也不巧,虞隽就在家门口。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宫锦细裁,垂鬟轻绾,眉眼盈盈文秀,正含着一丝笑意与虞隽交谈。

虞隽也是笑着。

他时常都是笑着,人都称虞舍人好脾气。

但李瑶记得他在行宫威胁她时的笑,也见过他走出荔萝殿时的笑,都那么乖巧无辜,令人不寒而栗。

可此时,李瑶看到他对这少女的笑,却格外和善。

然而目光一转,滑至她脸上时,笑意加深,却也幽冷几分。

“长公主殿下——”他含笑招呼。

少女也看到了李瑶,文文静静地行礼:“顺宁见过姑母。”

顺宁公主徐斐,是当今帝后的义女。

李瑶与徐斐也熟,她们一个被唐皇后抓了主内,一个被按在身边管文书,平常多有来往,李瑶又自觉是长辈,对着徐斐说话时神色颇为慈爱:“阿斐怎么在这儿?皇后娘娘有什么交代吗?”

不该啊?唐皇后今天一整天都没露过面呢!

徐斐摇头,答道:“有一些疑惑来请教虞舍人。”

虞隽回以羞涩一笑:“请教不敢当,公主垂询,自当有问必答。”

李瑶:呵!

等徐斐一走,李瑶便拉下了脸:“顺宁是皇后看重的人,你离她远点!”

虞隽抬起的眼中掠过一道浮光,含笑问:“长公主希望是多远?”

怎么是她希望了?

李瑶板着脸道:“要多远有多远,别带坏了皇后爱女!”

虞隽“哦”了一声,笑笑:“下官在长公主眼里这么不堪?”

李瑶撇开眼:“刘生呢?”

虞隽疑惑:“什么刘生?”

李瑶怒视他:“你还装!”

虞隽茫然中带着一丝委屈:“下官不知长公主说的是哪位刘生?是国子监的——”

“就是你从平阳观带走的那个蜀州学子!”

虞隽恍然大悟:“原来他姓刘啊!”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虞隽点头:“刘生应下官之邀,小坐闲聊片刻,便离开了。”

李瑶不信:“他与你非亲非故,怎么会进你家门,还小坐闲聊?”

虞隽微笑:“他与长公主不也非亲非故?不但进了平阳观,还留宿一夜,可见是个哪道门都能进的人。”

李瑶打了个寒颤。

从前也有旁门左道混入平阳观、企图从她身上找晋升之道的人,后来都悄无声息地从京城消失了。

其中甚至有一些年轻官员——

“你究竟把刘生藏哪儿了!”李瑶又急又恼,“你今儿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请皇后娘娘做主!”

虞隽收起笑容,安静地看了她半会儿,复又一笑,侧身让出大门:“长公主信不过的话,可以进去搜查。”

他这么说,李瑶就犹豫了。

刚一犹豫,冷不防被他捉住了手腕。

“怎么?不敢进去?”他语气幽幽,笑意不达眼底。

李瑶最终是被拽进去的。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拒绝,但突然冒出的窥探之心让她半推半就被拉了进去。

进去没走多久就停下了,因为走到底了。

李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宅子。

前后不过三进,最开阔的中庭也只有十步深,绕过四面开敞的厅堂,就到了后宅。

后宅的院子更小,小得寒酸。

怎么会?

天子表弟,连皇后提起他也颇多爱护之意,怎么会这么落魄?

“……正房起居,东厢库藏,西厢空置——”虞隽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一一介绍,末了还问,“长公主可要进去搜查搜查?”

李瑶抿了抿唇,问:“怎么不点灯?”

今夜是正月十六夜,满城花灯如昼。

这里却半点灯火都没有。

只月华如水,照见地白如霜。

“点灯做什么?”虞隽轻笑,从她身边走开。

前方,是敞开的屋门,门内黑漆漆一片,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

李瑶下意识想喊住他,可又没喊出口。

这是他自己起居的屋舍,有什么不能进的?

他迈过门槛,很快,就连衣角也没入了黑暗中。

“当年在岳生处,每回颜博来,他总要我站在暗处,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黑暗中,传出虞隽幽幽渺渺的声音。

李瑶说不出话来,不自觉朝着那片黑暗走近。

颜博的案子,曾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连当时被困深宫的她都有所耳闻。

礼部郎中颜博,帝师颜太傅之孙,礼部尚书颜越宾之子,汝南公主的驸马。

同时,也是将三名贫寒书生凌虐致死的禽兽。

岳生就是被颜博囚禁凌虐的三人之一。

而虞隽,是当年岳生身边一个小僮。

他亲眼目睹了岳生的遭遇和惨死,也在若干年后,亲自站出来指证颜博。

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的孩子当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我喜欢没有灯的地方,这样,我看得见人,人看不见我——”

一簇火光兀然亮起。

李瑶惊得不自觉退了一步。

昏暗中,虞隽正俯身将火光送到灯芯上。

随后,灯光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