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缂丝扇(“朕自作主张给它配了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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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来:“让人将披风给你送回房里去。”

话音未落,就有小宦官心领神会地已上了前。顾鸾迟疑着褪下披风交过去,那小宦官伸手抱住,即刻就退出了寝殿。

“来。”楚稷大步流星地走向茶榻,边落座边腕了下袖口,“你先走。”

顾鸾睃了眼棋盘,也坐下来:“这回皇上先走,好不好?”

楚稷诧异:“从前你先走都赢不了。”

“正是因为赢不了……”她说及此出即止了音,羽睫低下去,藏住几分狡黠。

哦,因为先走赢不了,就想试试后走?

楚稷好笑,安然落子。

顾鸾定住心,执子想了一会儿,也落下去。

他忍不住地抬眼看她。

这才第一颗子,落于何处都差不多,至于想这样久?

而他抬眼看她,她也没有察觉,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一刻也不敢懈怠的样子。

这么想赢?

楚稷嘴角轻扯,思索着,又落下一子。

紫宸殿中,棋局对垒,却无杀意。

后宫里,一派柔情温馨。

年关近了,妃嫔若想见见家人,只消没有大过,太后、皇后都愿点头准允。若前头再有个先例,求得恩旨就更容易。

今年这“先例”是皇后自己开的。因她已有孕逾半年,素日又将后宫打理得不错,太后便主动开了口,让皇后不妨请母亲进来坐坐。皇后自然高兴,当即便命宫人安排了下去,后又想起同样有孕的吴婕妤,便降旨让吴婕妤的母亲也择日入宫,看一看女儿。

这个口子一开,除却父母双亡的秦淑女外,宫里几位都陆续请家人进了宫来小叙。倪玉鸾这目下最春风得意的宠妃自不会被落下,见这日是初雪,觉得能盛个“瑞雪兆丰年”的美意,就在这日请了母亲前来。

阖宫里,恐怕也就她见家人时能这样挑拣日子了。因为她是奴籍里的人,爹娘原就都在皇城里当差。后来她有幸得了恩宠、封了妃嫔,但皇上可没想着添一道恩旨将她的家眷也赦出奴籍。

只不过虽是仍在奴籍中,外头知道她成了皇妃便也不敢真让她爹娘干什么活了,客客气气地供着,活似两尊大佛。

于是倪邹氏一进倪玉鸾的院子,倪玉鸾就看出母亲气色不错。

“娘!”倪玉鸾疾步迎过去,倪邹氏脚下也快了:“莺儿!”

倪玉鸾脸色一沉,目光迅速在院中荡了个来回,虽未见外人,还是先一语不发地将母亲请到了房里,阖上门才压声道:“娘,您要记着,日后人前人后我都叫玉鸾,不叫玉莺。您若记不住,这日后怕就要招来夷三族的大祸了。”

倪邹氏吓得脸色煞白,捂了下嘴:“忘了、忘了。娘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这一激动才……”

“我知道。”倪玉鸾缓出笑容,然不及再寒暄几句,母亲目光一抬,就看到了她厅中的多宝架。

多宝架上摆满金银玉器,倪邹氏从未见过这许多好东西,只看了这么一眼就如同失了魂般的两眼发直:“这都是……这都是皇上赏的?”

倪玉鸾循着母亲的目光看了眼:“也有宫中的姐妹们送的。您若是喜欢,一会儿便挑几件带回家去。只当是我赏下去的,几个档就行了。”

“好,好好好……”倪邹氏连连点头,倪玉鸾怕她看得痴了顾不上其他,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一会儿我陪您慢慢看。您先告诉我,我要的东西您可带来了。”

“哦……”倪邹氏回过神,“带来了带来了!”

说着拔下簪子,往她手中一塞。那簪子乃是瓷质,工艺粗糙,不值什么钱,却是空心,好用得很。

他们这种生来就在奴籍的人,打小就知道皇城里、宫里不免有些沾染恶习的太监宫女,瘾上来时就要用些秘药消解。

那些秘药多为宫中所禁,自然进不得宫来。

可藏东西这种事,素来都是防贼的干不过当贼的。特质的器物再添上几分胆识,总能将要用的东西带进来。

那些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来,倪玉鸾要的东西自也能带进来。

只是,倪邹氏想着那东西的厉害却有些发虚,攥了攥女儿的手:“莺……鸾儿,这可是能要人命的东西,你要它,到底做什么用?”

倪玉鸾全不似她那样紧张,安然将钗子收进袖中,扶她落座:“人在深宫,有些事不得不为。但母亲您放心,您女儿既能坐在这个婕妤的位子上,便不是傻子,对个中轻重都是心里有数的。”

“那……”倪邹氏还想追问,倪玉鸾垂眸:“宫里的事,您还是少问些的好。”

倪邹氏只得闭了口。这里头的道理她也明白,皇宫内院的事,有时不知道比知道要强。

厅中一时安寂,倪玉鸾在安寂中复又摸出那柄簪子,拧开一端的旋钮,磕出一点粉末瞧了瞧。

白色的粉末色泽偏暗,又极细。

她信手从案头果碟里拿起一枚柿饼,将那点子粉末涂上去――果然如小牧那日无意中所言一般,柿饼这东西捂出白霜最易让人下毒,砒|霜抹上去都瞧不出,能杀人于无形。

不是她不顾从前同在御前的情分,她只是忍不了顾氏在她离开御前后那样霸占圣心,区区一个宫女动手打了她,还要蛊惑得圣上下旨再罚她一回?

是顾氏逼她的。

.

紫宸殿,一场棋局下了半个时辰,优劣转换几番,最后顾鸾瞧准一处弱点拼杀出去,竟然赢了。

楚稷投子认输,她惊喜得美眸一亮,他叹着气按起了太阳穴:“后走还真能赢啊!”

“是……”她迟疑着应声,仔细思索他有没有让她。

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好像是没有。

楚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心中很是得意。

论下棋,他下得不错;论让棋,他更厉害!

若她不在面前,他大约会满意地拍一拍自己的胸口。

淡然抿了口茶,楚稷起身往外走:“顾鸾。”

顾鸾连忙跟上:“皇上去哪儿?”

“难得赢朕一次,朕得赏你啊。”他轻哂,遂睇一眼同样无声跟来的张俊,“去取乾字库的钥匙。”

乾字库,顾鸾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宫中各处都有库房,紫宸殿后也有八间,以八字为号,分门别类地存放帝王之物。八间之中,乾字库最为特殊,放的历来都是帝王青眼有加的东西,起码也要被皇帝赞赏一句“不错”才配进来。

平日里能让天子亲自踏足的库房,更是阖宫里也只有这一间了。所以这一间修得也最为讲究,除却存放东西的两间大屋,还有茶室,可供人小坐饮茶。

九五之尊也是人,闲暇时也会喜欢把玩奇珍异宝打发时间,顾鸾上一世就曾与他来过这地方数次,但这辈子倒是头一回。

绕至殿后,张俊打开库门。楚稷阔步走进去,径直往里走:“朕不知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挑啊。”

顾鸾哑然,真心实意地觉得这难度有些大了。

他或许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东西,可她当御前掌事后详细地整理过,当时乾字库里共有大小珍宝三万两千余件。现下虽比那时早了二十余年,库里看着也的确空上不少,但近七八千件也总是有的。

况且,绝大多数东西还都封在木箱里。若要自己挑,那需一一打开看才行。

顾鸾于是知难而退:“奴婢不好挑……皇上看着赏吧。”

“嗯……”楚稷驻足沉吟,垂眸之间,忽觉不远处人影一晃,又蓦地抬头,“谁?”

面前一方宽敞地厅中,只有木箱、木架整齐码放,再无旁人。

顾鸾带着犹豫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皇上?”

楚稷睇她一眼,定住心神。

他觉得他确是看见了。刚才一念之间,他看到一个女子走向侧旁的木架,还将架子上一方小盒打了开来。

好像是……

好像是左手这排的第三个木架。

楚稷略作思量,索性提步走上前去。

这个木架专用来存放一些小物件,格子都不太大,各色盒子填放其中。他走到差不多的位置,举目四顾,全然瞧不出哪只盒子里放着什么,却有一股直觉驱使着他,让他的目光停在一方扁平的棕红色木盒上。

楚稷伸手,将盒子拿了下来。手指挑开铜扣,盒盖翻开,里头是柄暗金色的团扇。

顾鸾迟了几步过来,视线往盒中一落就滞住。

二十多年了,她还记得那一日的对话呢。

那时她赞这扇子说:“雅致不俗,工艺瞧着也不一般。”

他笑道:“数你眼光毒,这是缂丝。应是苏杭送进来的,在这放了有些年头了,你若喜欢就拿去用。”

一寸缂丝一寸金。工艺精致繁复,便是在宫里也不太常见。她上一世调来紫宸殿之前虽已是尚宫女官,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东西,楚稷提起“缂丝”两个字,她才隐约想起好似在后宫高位嫔妃手里见过几回类似的扇子。

这便是她上一世的第一把缂丝扇。后来因为喜欢,她又花了不少钱搜集了数把,却还是觉得这把用起来最趁手。

一柄扇子用了经年,缂出的图案都犯了旧,原本光滑细腻的扇面也隐隐出了毛躁感,金丝楠木的扇柄被摩挲得油亮,她在夏日里仍最喜欢用它扇凉。

楚稷所见,却是另一番情境。

他恍然看到他手里执着这柄扇子,许是岁月久了,看起来比现在旧了很多。

他拿着它走进一方灵堂,扶着棺盖,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阿鸾,朕昨日翻看你的遗物,看到这把扇子,知你一直在用,想着该给你随葬,就拿了过来。”

“朕自作主张给它配了个新的扇坠……南红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是打了两颗柿子没错,但朕这回可没馋你的柿饼啊。柿子是好寓意……嘿,朕还专门又挑了柄成色上佳的白玉如意,一会儿就跟它放在一起,给你凑个柿柿如意。”

“你下辈子要事事如意啊。”

说完这些有的没的,他沉默了半晌。

“有些话,朕一直没跟你说……”

言及此处,他终还是摇了头:“算了。你一个掌事大姑姑,过得称心如意,朕也不想拿那些事扰你。”

“你啊,好好的去。朕估计还要再活些年,到那时你应该已经投胎去了。朕就不指望再见你一回了,你投个好胎,听见没有?”

脑海中的画面淡去,楚稷怔怔,唯有一句缥缈哽咽又飘出来:

“阿鸾,朕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