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咳嗽一声，在他眼里，这两父子和他和他爹没什么两样，可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皇上是有这个意思。”
“他向来舍不得你。”方寒又加了一句。
“他舍不得的又不止是我。”
这样的话方寒曾经也听过，可皇上作为一个父亲，确实没有丝毫亏待李宜安，“你与皇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宜安继续嗑着瓜子，或许没人知道皇上的九五至尊是怎么来的。
可他知道，那里面有他娘的大半心血。
而自从十二岁的那次宫宴，他就知道，皇上对他的爱并不纯粹。
李宜安正在纠结他是继续伺候他爹还是按他二哥的想法离京，方寒惊慌失措地跑来，“苏家没了。”
*
李宜安快马加鞭，连带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到安州。
可他曾经呆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废墟。
焦炭般的颜色，覆盖了满眼。
有人看他驻足，告诉他苏家没了。
“那天的火太大了，一夜之间，全烧没了。”老人悠悠说着。
“明月，明月你在哪？”李宜安浑然没有听见似的，按照他的记忆，跑到夕兰院。
“你不是要做太子妃，你不是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怎么能被掩盖在这片废墟之下。”
“你等我，我马上救你出来。”李宜安翻着废墟里的断木，可苏家的人，全部都尸骨无存。
“你是？”青莲带着一个二岁幼童，看着不远处的人。
李宜安回头，目欲裂，带着猩红，“给我，给我一点点她的东西好不好。”
他近乎卑微的祈求着。
青莲认出了他，“哑女？”
青莲身上带的只有苏明月给的那只玉镯，“这个可以吗？这个是小姐给我的。”
“可以的。”
青莲看见李宜安割了手心，让血滴在镯子上，这一幕很是诡异，青莲忍不住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先凝魂。”
七日未到，她的魂魄还在。
“明月，快到我身边来。”李宜安心心念着。
可他直到面色越发苍白，险些支撑不住，都不能感受到丝毫苏明月的魂魄。
他心一狠，割了另一只手的手心，血液加速滴在镯子上，已经从桌上流下来，流在地上汇成一滩。
“你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应该保重自己才是。”
“来了。”李宜安似看见眼前虚影，眼前一黑，彻底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苏明月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整个人都好像被抽走了喜怒哀乐，只有恨意存在本身。
她不要活过来，她要现在这样，入那两人的梦，让那两人生不如死。
“你放开我。你凝的只是我的怨灵，苏明月已经没了，在她被害死的那一刻，她就死了。”
“是因为你生了怨，你才是怨灵。只要你没了怨恨，你就可以再活过来，你就是她。”
“胡说！苏明月是个傻子，我不是。我的心是黑的，从我诞生的那一刻，我就带着仇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报仇，我要让他们死！死得比苏家的任何人都惨！你到底是谁，你快放开我！”苏明月挣扎着，这个人怎么像无处不在，拉着她不让她走。
“你乖一点，我现在很虚弱。你这样闹腾，我支撑不了多久的。”
“那你也死啊！”苏明月恨恨道，他死了，她就解脱了。
李宜安一愣，从前的她从不说这样的话。他将虚影拉倒身边，“我会帮你报仇的，你乖一点。”
“真的？”
苏明月被他拥着，被他身上的气味吸引，“你可真好闻。”
“你吃吃看。”李宜安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怨灵是要吃东西的，一种是怨念，一种是善念。
他们乌罗人，刚好持的是善。
应该可以帮她压制体内的怨念。
苏明月舔了舔嘴唇，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李宜安有所感觉，苦笑，“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咬？”
“我想咬哪儿就是哪儿！”
“你没有记忆？”李宜安问道。
“我都说了，我是怨灵，我不是苏明月。我的记忆只有那场火和那两个贱人。”
这是她怨念的源头。
难怪她不懂避嫌，只挑自己好咬的地方咬。
苏明月怨念过深，七情六欲只剩下了这一丝。
乌罗族的秘术是帮不了这样的人死而复生的。
李宜安只好每日饲养着这只苏明月的怨灵，她也的确乖巧了许多。
苏明月趴在李宜安的身上，时不时地咬上一口。
“你下去。”李宜安推了推她。
苏明月抬头，咬上那张令人嫌的嘴，睨眼看着他，等他闭嘴了，她才高冷道：“对一个怨灵还有这么多要求。”
李宜安眸色发深，“你不是怨灵。”
李宜安认为有必要让她知晓一些东西，“男人和女人之间，这些事情都是不能做的，除了夫妻。”
苏明月双手环抱，明显不懂。她是怨灵，她只有怨，没有情，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李宜修死没有，苏蓁儿死没有？”她问。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还需要一些时间。”
“哼！”苏明月冷哼，“不就是想做得好看一点，让你以后做皇上不留诟病。”
要不是她离不了他，她分分钟入梦把两人吓死。
“你在干什么？”
李宜安见苏明月双手合十，好像在祷告。
“诅咒。”苏明月倒也不遮掩，“成亲要有许多规矩才能让世人知晓，我也要做些事情，让老天知道我每天在心底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八百遍！”
苏明月只有一得空就想着让两个人如何死，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你每日都在想这些？”李宜安蹙眉。
苏明月睨了眼李宜安，这不废话吗，她就是为这个而生的。
李宜安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苏明月在他身边这么久，怨念一点未消，始终没有回归正常的迹象。
李宜安忽然拉过苏明月的身子，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去吻她的唇瓣。
苏明月虽然不懂这又是要干什么，不过他咬她，她岂有不咬回去的道理。
她咬着咬着，感觉不对，这味道好怪，让她难受。
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到了自己体内。
她挣扎着，她不吃了。
她想要跑，可是按在她腰上和头上的手没给她丝毫机会。
李宜安攻城略地好一番，他放任了自己，应该可以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爱而不得，甘之如饴。
这是他对她的喜欢。
“难吃死了！”苏明月擦了擦嘴。
李宜安见她说难吃，知晓她感受到了，她现在满心怨念，对这样的感情自然抵触，“这便是男欢女爱，所以，你以后再对我不守规矩，我就要这么惩罚你，让你吃这种难吃的东西。”
苏明月难得神情变了一变，第一次有了畏惧的心理。
她沉默不说话，却又被李宜安拉入怀中索吻一番。
“我又没有不守规矩。”
“你怨念过重，我不喜欢。所以，诅咒八百遍的事情得去掉，不然我就这样对你八百遍。”
苏明月脸色巨变，那她不是得吃吐。
至此以后，苏明月悄悄把诅咒减少，改成七百八十遍，叫她不诅咒是不行的。
她就是要让两人不得好死。
但她有些不长记性。
一次李宜安泡温泉，她忽然想知道泡温泉是什么感觉。
“喂，泡温泉是什么感受？”这不还是洗澡水吗？
李宜安挑眉，怎么问他这个问题。
下一刻，他的唇就被封住。
相处日久，苏明月也知道了，只有咬他这里，她才能了解到他的真实感受。
温泉水是温热的，心是烫的。
这是什么感受？
下一刻，她便感受到一股和她相融的情绪，是惩罚和怒意。
李宜安将苏明月抵在温泉壁上，带着惩罚，永远不长记性，什么都敢对他做。
苏明月被吻得渐渐难受。
她是灵，不需要换气。
但是她对李宜安的气味很敏感，她不要吃那种难闻的东西，吸都不想吸。
李宜安的动作渐渐温柔而霸道，追逐着她的小舌，让她避无可避。
这一吻，让苏明月感觉过了一天，吃了一天的臭东西。
“下次，再对我这么做，我就罚你三天饿肚子。”
饿三天肚子也比吃一天臭东西好！
苏明月每天都围绕着李宜安身边，盯着两人什么时候死？
李宜安又一次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善吗？”
苏明月皱眉不喜，又一次强调，“我是怨念，怎么知道善？”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苏明月的变化微乎其微。
是不是真的只有让两人死，她才可能恢复。
李宜修和苏蓁儿死的那日。
苏明月脸上出现了高兴的表情，她看见李宜修被火烧死，在旁边大喊：“烧死他，烧死他！”
然后她又莫名哭了，她想起了那一夜，苏府也是这样的大火。
李宜安见她百感交集，心中疼惜，却也欣喜，这是个好兆头。
只有怨念的苏明月脸上总是冷漠的，只有情绪多样起来，三魂七魄才能回归正常。
若能回归到以往那个善良的苏明月，死而复生不是难事。
可苏明月看着那场大火直到熄灭，说出的最后一句是“可惜我不能手刃仇人。”
她心底一直有个想法，最好的报复就是她亲手砍下两人的头颅。
李宜安一愣，就见苏明月跑来抱着他，咬着他的唇。
“明月？”
苏明月也不知怎么了，只一个劲儿地学着李宜安曾经的样子，撬开去深入。
李宜安很快动情，回应着她。
几度索吻之后，苏明月心情厌厌，“我的心情就像你给我吃的东西，是甜蜜而苦涩的。”
她恨自己不能亲手让两人不得好死，可两人死了。
“明月，你不能只活在仇恨里，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苏明月又听李宜安念傻话了，她是怨灵，她不活在仇恨里活在哪里？
李宜安找到相国寺的慧心大师，慧心大师说，有的人可度，有的人本不可度。
所以，苏明月属于后者？
苏明月也听到了慧心大师的话，那怜悯的眼神看她跟看什么小可怜似的。
她不知道，慧心大师让李宜安放手。
倘若李宜安放手，她便会不存在了。
“明月，到我怀里来。”李宜安坐在马车上，柔声叫道。
苏明月从马车外飞进来，“你怎么不到我嘴里来？”
苏明月可想一口吃掉这个大宝贝。
“你怎么总是长不大。”李宜安摇了摇头，苏明月除了那些根深蒂固的记忆，什么都没学会。
苏明月认为她现在这样很好，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她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
刑法是有个诛九族的惩罚。
她们苏家那么多人都死于李宜修手里，只死李宜修一个，太不公平了。
他让李宜安继续帮她杀人，杀掉所有与李宜修有关系的人。
李宜安忽地一笑，“也包括我吗？”
苏明月蓦地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夜里躺在李宜安身边，忽然侧过身，点了点李宜安的胸膛，“我想过了，你可以除外，把其他人杀掉。”
李宜安睡得半醒，听见这话，眸中出现光亮，大师说她不可度，可她分明不还是出现了好的迹象。
“明月。”李宜安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以吻封唇。
这一吻明显不一样，苏明月渐渐感觉她可以接受这个味道了。
李宜安没有答应替她报仇，反而带着她四处游走。
苏明月冷眼看着，傻子，她是怨灵，怎么可能会变得像他口中说得那个蠢货苏明月。
“你别欺负她了。你要再欺负她，以后就没人给你送吃的了！”
“你想要她像那些人一样来欺负你吗？”
被一群熊孩子欺负的小恶霸不屑一顾，转身却又把橙子分了一半给小女孩，“给你，以后你还给我东西吃，知道了吗？”
李宜安转头就跟她道：“恶人最不该欺负的就是善良的人，因为，那可能是他们存在世界上的唯一温暖。”
苏明月不屑一顾，这是叫她这个怨灵不要欺负他了？
唯一的温暖？
苏明月忽然垂挂着吻上李宜安的唇，“我不欺负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对你，我也可以经常做。”
李宜安笑了笑，把她拉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可我想你嫁给我。”
嫁？相爱的一种仪式吗？
苏明月瞪眼，她是怨灵，说了多少次，她怎么可能会懂爱？
苏明月和李宜安走过许多地方，隔三差五李宜安就会问苏明月还恨吗？
开始是几天，后来是一个月，接着几个月，最后的时间是一年。
苏明月越来越像曾经的她，端庄大方，可她脸上的表情确实冰冷的。
面对许多人，她的表情都是冷的。
“还恨吗？”李宜安最后一次问她。
苏明月虽然知道李宜安做了这么多是想让她放下怨念，可懂得越多，她也渐渐懂得死去的人不会回来，而她所谓的报仇，根本是什么都没做。
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对方的不存在，就要抹杀她家全部惨死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
那一夜，是李宜安为她凝魂的第一千零九十六天，也是他可以留她的最后一天。
如果她不能放下，即使以他的力量，也留不住她了。
而苏明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但苏明月过完那天后，并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李宜安。
苏明月再见到李宜安的时候，李宜安的魂魄已经离体。
他的肉身躺在那里，没有耳朵，没有眼，没有……
大师说，他封闭了自己的五识。
而至于封闭五识的方法，已经摆在了眼前。
天空忽然响起惊雷。
如果他能承受住这最后的逆天劫罚，就能将他的念与她相连。
他生是乌罗人，从小就注定不会生怨。有他为媒介，她可以试最后的一个法子以求死而复生。
“到底要劈多少下？”苏明月由渐渐由面无表情到泪如雨下。
话说完，又是一道惊雷落在他的魂魄上。依譁
明明魂魄是没有血的，苏明月深有感知，可他却已经是全身血淋淋的了。
“九下。”
不过，从来没有人行过这么险的法子。
第八道雷落下的时候，李宜安已经站不起来了，大师摇了摇头，“怕是撑不过了。”
撑不过？
苏明月望向庭院中的残魂，她来不及思考撑不过的含义，只是到第九道雷落下的时候飞了出去。
原来，她也是可以出血的，像人一样，感受血液流动。
“我都说了我是怨灵，我不懂爱。我就是要手刃他们，要报仇，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改变？”
因为，你不会幸福！
你身为怨灵，最幸福的感受只能是甜蜜而苦涩，可是，“我想让你像从前那样笑！”想让她一直那样笑下去。
“可就算重来一世，我能做什么？重蹈覆辙吗？不，那样我宁愿永远做个怨灵！”苏明月歇斯底里地吼着。既然改变不了，她愿意一辈子为恶。
“怎会？”这个法子的最后，不止是她！
天空忽然劈下第十道天雷，两个人紧紧相拥，消失在雷电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