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嫣没见过宋澜，但对方的眉眼跟他的母妃有几分相像。女人梳着高髻，穿着华贵，只是当中的扭曲破坏了些许美态，涂着蔻丹的指甲看上去也似染了血般狰狞。
见到宋嫣醒来的反应后，宋澜也不奇怪，毕竟是皇家出身。她右手撑着榻上的矮几，左手叠着右手，整个身子的重心也都在上面。
“叫宋嫣？”女人的声音温婉，如同清泉水流。
她带着审视的眼神将宋嫣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招了招手。
“过来，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宋嫣老实摇了摇头，看着宋澜带着防备，他吹了一路的风，刚才又被浇了冷水，冻得脸都白了。眼下这种情况，他并没有硬碰硬的打算。团子伸手摸了摸大狗，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乖乖站到了宋澜面前。
大狗在宋嫣向前走的时候也站起身，默默跟在他的后面，尾巴还是夹紧的状态。
“我是你姑母，叫姑母。”
“嫣儿见过姑母。”
宋嫣双手作揖，朝宋澜行了一礼。涂着蔻丹的手突然掐住了他的脸，过于用力的动作将宋嫣本就泛红的双颊掐破了皮，指甲陷在里面，一阵一阵地疼。
“确实有几分像我。”说这话的时候，宋澜好像十分满意。
宋弘宸会偏爱林静宛，偏爱宋嫣，不过都是源于相似的相貌。只要知道弟弟心里最爱的人还是她，宋澜就很高兴。
“姑……姑母，我疼。”
“疼？疼就对了。”宋澜脸上的笑容又收了回去，她用力将宋嫣推倒在了地上，动作突然，连大狗都没有反应过来。宋嫣后脑勺着地，嘭的一声，能够听出宋澜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是个从低贱之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玩意儿，也配喊我姑母。”
“以为学的像我就能得到弟弟的宠爱，跟你娘那个贱货一样！”
是宋澜让宋嫣喊姑母，如今却又要如此羞辱他。长公主讲完以后，特地擦了擦自己的手，似乎宋嫣是一个多么肮脏的存在，碰一下都叫人反胃。
大狗在宋嫣倒地的时候冲到了对方身边，用脑袋拱了拱对方，呜呜的叫着。团子这才从头晕目眩中醒了过来，还没等他爬起身，宋澜的命令就吩咐下来了。
“把他给我关进暗房锁起来，等我休息完再慢慢教训这个小畜生。”
“是，公主。”
暗房是一间关上门以后黑漆漆，没有任何光亮的房间，只有墙壁周围凿了几个孔可以用来透气。宋嫣被扔进去以后，四肢都用专门的铁链锁了起来，每动一下，铁链就会在黑暗里发出诡异的声响。
大概是要留着他这条命折腾，因此在进入暗房以前，宋嫣身上的湿衣服被换了一套。暗房里又阴又冷，即使是跟大狗抱在一起，也还是十分冻人。
“别担心，父皇跟母妃一定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周围一片漆黑，空气里还有些腥臭味，宋嫣把脸埋进了大狗的毛发里，用这样的话来压下心中的恐惧。
宋嫣是接近傍晚时分被抓来公主府的，等宋澜休息好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暗房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一盏灯破开了黑暗，突如其来的亮意让惊醒的团子眼睛被逼得无法睁开。
“到了这里还能睡得着。”
夜晚能将人的恶念放大，比起傍晚见到的宋澜，现在的女人要更加凶恶，她进来首先踢了宋嫣一脚，铁链被带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成年人的力气十分大，宋嫣的肚子上一定都留下了淤青。
饶是如此，在被踢了以后宋嫣也没有发出声音。他越是忍着不哭不闹，宋澜就越要打他。
大狗应该是想要保护宋嫣的，但团子拍了拍它的脑袋，暗示它什么都不要做。
痛意让宋嫣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他紧闭着眼睛。
父皇，母妃，这里好黑，还有坏人打嫣儿，你们快点来救我。
宋澜既然想要教训宋嫣，就不可以一下子把人打死了，她踢了两下后，又从墙上拿起了一根鞭子。
没有灯的时候也看不见里面的东西，现在有了灯，才发现墙上挂着各种各样可怕的刑具。
啪——鞭子抽在了宋嫣的脸上，让他的小脸彻底绽开了花。
“汪——汪汪汪——”
大狗终于忍不住冲宋澜龇了龇牙，口中发出威胁的声音，大有宋澜再敢动手就要咬上来的架势。
这无疑惹怒了长公主，宋澜冷笑了一声。
“一只畜生也敢来威胁我？来人，把这畜生给我带到外面乱棍打死！”
“不，别打它——”
一直没有反应的宋嫣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动了起来，这是他唯一的朋友，它陪了他四年，现在宋澜要打死它，宋嫣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哪知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宋澜反而更加畅快。
“果然是个贱皮子，既然你这么舍不得这只畜生，我就偏要杀了它。”
不管宋嫣怎么哀求宋澜，对方都没有改变主意。她带了好几个得力的手下，不出一会儿就将大狗抓了起来，拖到了外面。当然，过程当中大狗还是咬伤了几个人。
而后便是棍子打在大狗身上的声音，还有大狗的惨叫，无比沉闷压抑。
“不要……不要……姑母别杀它……呜呜……姑母不要……”
铁链的声音跟哭声混合在一起，宋嫣最后哭到几乎断气，从中午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吃过东西，哭得太狠，竟然叫他又吐出了许多胆汁。
“害怕吗？哈哈哈哈，哭得再大声一点，或许我满意了就会放了它。”
宋嫣的眼皮肿得都叫他的眼睛睁不开来，突然，外面的狗叫声停了下来。他以为大狗被打死了，拼命想要挣开锁链，却只是将四肢磨得更加惨不忍睹。
宋澜听到狗叫声停了也问了一句：“这么快就死了？”
“回公主，还没有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不叫了。”
回话的下人看着大狗也不禁惊异，这狗莫不是通了人性，怕里面那位太过伤心，所以连叫都不叫了。
宋嫣沉浸在大狗已经死了的情绪里面，什么话都听不到。铁链的声音响得让人心烦，他还在不停地哭。
宋澜听到他一直在呜呜呜，初时觉得对方哭的腔调有些奇怪，后来听出宋嫣是在叫狗的名字，又是一声冷笑。
“没死就继续打，那畜生还想咬我，把它的皮也给本宫扒了！”
阴恻的声音听上去竟比暗房还要冷，宋澜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宋嫣，慈善得好似十分疼爱对方。
“顺便把那畜生的血也放出来，待会给本宫的好侄儿暖暖身。”
大狗这几年被记岚殿的人养得格外健康，外面的人足足打了半刻钟才咽气。最后他们又按照宋澜的吩咐，先放了狗血，再剥了狗皮。
大狗才刚死，血放出来还带着温热。宋嫣在被泼到的那一刻，只觉得血烫得几乎要把他灼伤。
“不要……不要……”细弱的声音回荡在暗房内，他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不断痉挛着。血腥味前所未有的浓烈，将宋嫣新换的衣服染湿，渗进布料的每一根条理里，让人无比反胃。
宋澜为了看得更清楚宋嫣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还特意将灯笼提到了对方身边。灯光将她的半边脸映了出来，上面是残忍而病态的笑。
宋嫣的脸上都是血水，看上去再也不是一团可爱的模样。可这才对，既然学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宋澜又抽了宋嫣一鞭子，这回可没有什么狗来护着对方了。七岁的团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终于在一阵剧痛中昏了过去。
将近天亮的时候，他再次醒了过来。晕倒之前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吐了出来，宋嫣又饿又渴，还十分虚弱。
“水……母妃，嫣儿想……水……”
宋嫣在半梦半醒之间呢喃着，而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已经消了一些肿，但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铁链在暗房里响了一下，突然，一盏灯笼被点亮了起来，宋澜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鬼魅一样地盯着他。原来她一直没有离开。
团子被宋澜吓得浑身发抖，他想起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不敢再出声。
哪知宋澜又拍了拍手，身后站着的人就提了一个桶走了过来。宋嫣认得，这桶里装了大狗的血。
他惊骇万分地看着来人，不断往后面退去，微有凝固的血水在地上拖出了一道痕迹。
“灌进去。”
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宋嫣意识到了对方要做什么，立刻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可惜他根本就拧不过男人的力气，血水顺着木桶边沿往他的嘴里灌着，宋嫣在挣扎中被呛得咳嗽不断，双眼通红。
男人右手使了劲，将宋嫣的下颌又捏开了一点，力气大到差点让宋嫣脱臼。
宋嫣睡了一会儿，狗血已经有些凝固了，偶尔嘴里还能感受到血块的存在。让团子感到绝望的是，他在这铺天盖地的作呕中竟然逐渐有了饱腹感。他再也不能假装冷静，凄厉无比地喊了起来。
“呜……不要！母妃救我，父皇救我！呜呜……”
“救你？哈哈哈哈……”宋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弯了腰，“真是个孩子，你父皇早就知道你在我这儿了，你看他来救你了吗？”
“你……你骗我，父皇会……会来救我的……”宋嫣告诉自己这个女人的话不能信，他不能上当。父皇一向宠爱他，如果知道他失踪了的话，一定会来救他的，一定会的。
“一个贱皮子，真拿自己当东西了。我告诉你，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父皇的探子就来了，要是他想救你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听说你母妃一直跪在宫殿门外，你猜你父皇会不会心软，答应你母妃救你回去？”
宋澜每说一个字，宋嫣的心就越凉。他想起了跑出记岚殿之前看到的那一幕，父皇冰冷地看着母妃，最后一脸厌弃地离开对方。
他隐约猜到了宋澜跟宋弘宸之间的关系，恶心感直逼而上，让他把才灌进去的狗血吐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会救我的，他最疼我了……”宋嫣牙齿打着颤，不停地发抖，无意识地呢喃着。
“最疼你，要不是你们母子俩长得跟我有几分相像，哪里会有今日的荣宠？就连你们现在住的记岚殿，也都是用我的名字命名的。”
“知道本宫叫什么吗？本宫叫宋澜。”
记岚殿，记澜。
宋澜的声音像是一根木棒，不断敲击在宋嫣的大脑上。灯笼的光亮逐渐消失，宋嫣的眼睛又陷入了黑暗中，血腥味跟姑母疯癫的笑声，所有的一切都环绕在他周围。
宋嫣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这副明显不正常的样子让宋澜手底下的人过去查看了一番，很快他们就发现宋嫣发烧了。此刻如果洗干净宋嫣的脸的话，会发现他的脸因为高烧已经红起来了。
宋澜当然不会这么便宜宋嫣，于是便命人请来了大夫，吊着宋嫣的命。等宋嫣稍好一点后，又重复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折磨。
宋嫣消失了七天，林静宛也就在宋弘宸的宫殿门口跪了七天。每天宋弘宸出来上朝的时候，她都会朝对方不断磕头。
可不管她怎么求对方，宋弘宸也没有改变主意。
“皇上，皇上！求您救救嫣儿，求您救救他！”
林静宛哭得撕心裂肺，还在拼命磕着头。宋弘宸第一次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这个自己宠了八年多的女人。
平心而论，林静宛如果真的去学宋澜的话，的确很像对方，可这一刻宋弘宸终于明白，有些人就算外表再相似，骨子里也不是对方。
上一次宋弘宸之所以会生气地离开记岚殿，就是因为林静宛的那股柔弱之态。
记忆里的宋澜虽然很温婉，但她骨子里是强硬的。她永远不会为了什么向他磕头，向他这样示弱。
一股突如其来的厌恶让宋弘宸不愿意再看到林静宛，他当下便下了口谕，让林静宛回记岚殿闭门思过，没有他的旨意，不得再出来。
“闭门思过？”
林静宛终于不再磕头了，她愣愣地看着宋弘宸走远了的背影，只觉得无比可笑。
明明是宋澜抓了她的儿子，错的是宋澜，结果宋弘宸却要她闭门思过。她有什么过，又为何要思？
“娘娘，走吧。”江公公看了眼林静宛憔悴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给我再打！”
“怎么不哭了，哑巴了吗？”
“哈哈哈哈……”
女人狰狞的声音没日没夜地响起，幼童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丧失行动能力。到后来的时候，宋嫣的精神都快要失常了。
暗房某一面墙壁上有个小小的门，宋澜会定点让人扔些馒头进来，就跟喂狗一样。一个小女孩搬来了凳子，从那扇小门往里看进去，眼里充满了好奇。
等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时，小女孩又飞快地将小门关了起来，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即使宋嫣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父皇可能真的不会救他了。暗房不见天日，宋嫣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但他知道距离他失踪应该有很长很长时间了。
权势滔天的皇帝想要查出是谁从皇宫中带走了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时间。
短短几天之内，宋嫣就瘦得不成样子，脸上的奶膘都没有了。只有一双眼睛，黑得惊人。
“还真是命大。”
宋澜又进来了，不过今天她只带了一个人，那个人很快就过来替他解开了身上的铁链。宋澜原本把宋嫣抓过来是想要将对方慢慢折磨死的，可她在知道宋弘宸将林静宛罚回了记岚殿，并勒令对方闭门思过后，就改变了主意。
现在把宋嫣放回去，岂不是更加有趣。
宋澜从这件事里面又一次确认了宋弘宸的心意，自然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会立宋嫣为太子。让她不高兴的点没有了，她也不会把弟弟为数不多的血脉杀了。
“还是弟弟最疼我。”宋澜一边看着宋嫣被解开，一边笑眯眯地道。
她的话让宋嫣感到恶心，如果说最开始宋嫣还是一知半解，那么七天下来，宋嫣已经彻底知道了他父皇跟自己的姑母之间存在的究竟是怎样不伦的感情。
“你可以出去了。”
缩在角落里的宋嫣迟迟不见动静，他双手抱膝，脸紧紧地埋着。
不是没有听清楚宋澜的话，而是他被打怕了不敢动。之前宋澜也曾经这样逗过他，将他身上的铁链解开了，故意告诉他可以出去了，只要他敢动，就会迎来更加可怕的折磨。
宋澜嗤笑不已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再管宋嫣，带着人走了。这回暗房的大门没有关起来，有光从门口处透了进来，只是宋嫣仍旧一直维持着这个防备的姿势。
不一会儿，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宋嫣将自己抱得更紧了。果然，又是在骗他。
他咬紧了嘴唇，用力到嘴里都感觉到了腥味。
“喂！你可以走了，听到没有。”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宋栩是宋澜的女儿，她已经在暗地里看了宋嫣很长时间。见自己喊了以后宋嫣还是没动静，宋栩露出像她母亲一样的嗤笑。
“哼，下贱人就是下贱人，说了要放你走都不敢。”
大概是觉得无聊，宋栩看了一会儿后也就走了。
直到确定真的不会再有人过来时，宋嫣才轻轻抬起了头。他的脸上简直没有一块好肉，眼角都破了，上面结了痂。暗房外静悄悄的，门口的亮光刺得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可他仍然执拗一样地睁着眼睛，直到里面充满了被刺激出来的泪水。
过了很长时间，宋嫣终于适应了这抹亮光，他双眼无神地盯着门口的一块狗皮，同样破得不成样子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宋嫣扶住了墙壁，小小的身躯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走去。一旦外面响起什么声音，哪怕只是一阵风，都会让他停下来。
但这回宋澜没有骗他，他真的成功地走了出去。然而看到门口站着的一位仆人时，宋嫣又立刻停在了原地，应激发应让他眼睛发直，像是一块木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