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吵得喋喋不休，夤夜倒像个与此无关的旁观者，端着胳膊依靠在墙上看戏。
见曼妩和陆韦突然停了争吵，目光看了过来，他才闷闷地笑了一声。
陆韦认定了夤夜有问题，一脸不善的表情，目光如刀般看过去。
夤夜轻笑道：“这里是雪灵村，目之所及却只有这一所院落，你不觉得古怪？”
陆韦：“古怪当然觉得，但我不明白村庄怎么会在雪里。”
黄老板不赞同陆韦的怀疑诬陷，但也好奇。
实际上，这里没有人不好奇。
于是，黄老板挠着头插了句话：“其实我们也的确没搞懂埋在雪里是怎么回事。”
夤夜抱臂沉默了会儿，半晌，目光朝某处扫了一眼，才开口道：“雪片刻不停，亘古不化，当然不止渲染意境这么一个作用。”
他顿了顿，道，“妮娜的世界，就是雪地之上的一切。”
“雪地之上？”
“她现在的世界，只有一栋房屋，没有伤害自己的父母，只有听她驱使、不会反抗的画中人——她掩盖了前世所有的痛苦画面。而你我尚且知道在这里埋藏最好的方式是雪，妮娜又如何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里面妮娜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声音清脆如铜铃般，但伴着诡异的哭腔。
又哭又笑的，把众人弄懵了。
黄老板愕然：“她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可能是妮娜躯体里的本人要醒了，现在是两个人合声的二重奏。”今筱解释道。
玩家们先是无语片刻，而后终于想起之前妮娜声音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古怪的场景，又一阵恶寒。
在众人的目光中，妮娜的笑声突然停了，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妈妈呢？”
夤夜直接告诉她：“死了，成了魂灵。”
“爸爸呢？”
“他和你妈妈一样，也死了。”
所以，依照之前推出的萧索，妮娜的世界里，只剩村民了。
一旁曼妩听到这儿，有几分疑惑，忍不住问了句：“她爸不是进了画？成活了？”
“那是妮娜体内依莎尔画的，为了给我们留下证据，指明她爸死亡的真相。”今筱解释道。
“那画中人，不是她爸本人？”
“不是，画得再像也不是她爸本人，只不过会成活而已。”
“哦。”
“雪灵村的村民，都葬身于这里。”今筱说道。
她看向画室门外，那里的雪被还在极速融化，仅剩一小块冻得结实的冰层。
今筱默默预估了下，任务截止时间前应该可以全部化完，这才偏转了脸，问：
“你有什么理由仇恨全村的人？或者，你用村民的死交换了什么？”
妮娜歪着脑袋，蹙眉思考了很久，似乎正在费力地回想。
众人看向屋外，那片仅存的冰原上，站着几个拎着刀一脸懵逼的画中人。
不是夤夜借妮娜手画的壮汉，而是最早被封存在画框里的画中人。
黄老板彻底迷惑了：“这些人是这里的村民？她把村民画在了画里？”
曼妩：“妮娜刻意避开了被自己杀掉的父母，没把他们呈现在画里，却画了被她杀死的村民当作画中人，这说不通啊！”
她怔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要么，村民的死和妮娜无关；要么，就像今筱说的，村民的死是为了换取什么。如果单纯做交换，那毁掉村庄就可以，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画出来呢？”
黄老板一拍脑门：“也就是说，这些画就是交换对象，或者，妮娜毁掉村庄，就是为了获得让画中人成活的能力。”
曼妩抿唇想了一会儿：“有可能。”
妮娜转着眼睛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看见最后一块冰原融化，兴奋得笑了起来：
“他们又要死了。”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因为他们意识到，她说的是冰原上的画中人，也是和那些村民。
所以，她为什么会说“又”……
简直细思极恐。
“我有一个想法。”半天不说话的茗乐突然支支吾吾开了腔。
众人齐齐看向她，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茗乐见众人目光殷切，沉声开了口：
“我们推出了几个关键情节，分别是：妮娜后妈家暴、妮娜爸爸不知情、妮娜爸爸死亡、妮娜她妈魄灵被禁锢在妮娜体内、妮娜很可能杀了全村村民的人、妮娜的画中人会成活……”
梳理完重要节点，茗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一个完整的故事基本成型了，我想了很多种情况，只有一种能够最合理地串联全部情节。”
黄老板有些迫不及待，敦促道：“说。”
茗乐：“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妮娜对奥古斯并没有恨意，她恨的应当是家暴她的后妈依莎尔才对，那么她为什么会杀死奥古斯？”
她顿了下，继续说道，“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只有妮娜爸爸在家的时候，依莎尔才会对她关怀备至。所以，妮娜认为，要想让妈妈爱自己，必须让爸爸留在家里，甚至永远留在家里。”
黄老板“卧槽”一声，表示听明白了。
茗乐：“所以她把爸爸杀了。”
众人陷入沉默，除了画室外最后一处冰原融化的声音，别无其他声响。
“她把爸爸藏在了床下，为了让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但……妮娜并不知道依莎尔并不是她的亲妈，没想到爸爸死了，她妈的家暴会变本加厉。”
黄老板捏着喉头哽了一会儿，开口道：“所以，她忍无可忍，把她妈也杀了，把她妈死后的魂灵藏在了自己身体里？”
茗乐点头。
茗乐继续道：
“村民们的死用来交换画中人成活的异能。换句话说，只有村民们死了，他们才能出现在画上。”
她顿了下，继续说：
“想想看，画中所有成活的东西，无论是村民、妮娜爸爸、帽子上的眼睛还是雪人，原本都是死物。”
“所以，我猜想，她是因为害怕，才希望死去的身边人成为——只会听命于她而不会反抗的画中人，目的应该就是，为了保护想起前尘往事后……常常陷入痛苦和恐惧的自己。”
“可以理解为，她是害怕死去的爸妈？”黄老板将手背在身后，焦躁地在屋内踱步。
“很有这个可能，她对奥古斯和依莎尔的感情，十分矛盾。这些我们难以知晓，只能推测到这个程度了。”茗乐说。
“可她只是个孩子啊，怎么能杀得了大人？”黄老板疑惑。
“她是个孩子，但不一定没有帮手。”今筱说。
“帮手？谁会帮她呢？她身边的人都死了。”
今筱：“别忘了，她为什么会来这个副本。”
黄老板表情肃然若有所思。
如果妮娜和童话世界的幕后者毫无关系，又如何会进入这副本世界，成为其中的主角？
况且，即便整个雪原毁灭，妮娜所在的地方，也是岿然不动的。
这个世界似乎是有意要保护她。
今筱笃定，妮娜和童话世界的创造者关系匪浅。
黄老板听得似懂非懂，一边思考一边缓慢地点着头，接着，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我们看到的画，实际出于几个人之手？”
“三个。”今筱回答道。
“为什么是三个？”
“妮娜，依莎尔和奥古斯。”今筱抬眸瞥扫了眼屋外，随即收回了目光，说，“村民都是妮娜画的，与妮娜内容相反的画作是依莎尔画的，依莎尔还画了床下的奥古斯。奥古斯是她借助妮娜身体放出来的，只是一直在别处躲着。”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奥古斯画了两幅，分别是妮娜的亲妈和后妈。”
最后一块冰原塌陷下去，不远处传来画中人凄惨的坠落声。
只剩妮娜所在的这片院落耸然挺立。
众人探着头挤在画室门口，直感到一阵心惊胆颤。
往下看，到处是塌陷的房屋，断裂的梁木散落四处。
满目疮痍，满眼荒凉。
黄老板抚着胸口收回了脑袋。
亲眼看到这幕壮观的凄惨场景，再看看屋内坐下椅子上光着双脚一脸天真的妮娜，他感到一阵心惊胆颤。
眩晕之中，他刚扶了近旁的立柜，便听见地下响起广播声。
【恭喜——】
但不知为什么，黄老板听着这话带着浓重的怨气。
众人闭气凝神，预备接收这个好消息，却发现广播那头突然没了音。
过了好一会儿，广播里终于再次发出声音：
【恭喜各位玩家顺利毁掉了妮娜的世界，本关顺利通关。】
通关后，今筱没再回到那栋住宿楼。
睁眼时，自己竟身处一栋古旧的红房子。
由于脑袋有些昏沉，她只好揉着脑袋坐起身，逐渐适应眼前的光亮。
尽管木制的窗户关闭，外间人来马车往的声音仍然传了进来，听上去热闹非凡。
今筱缓慢挪到床畔，定了定神，推开窗户。
楼下像一条中世纪的繁华街道。
暗沉的尖状楼宇伫立两侧，行人身着长衣长袍，戴着礼帽，行走在其中，三三两两发出谈笑声。
不时有马蹄声在青砖街道上踏响。
马车里文质彬彬的男士，指尖夹着雪茄，十分惬意的模样。
这里是……
今筱不由陷入困惑。
这是玩家们休息的地方，还是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副本？
此前那间玩具店内的住宿楼，因为被他们打破了外罩的玻璃，现在发生了什么？
今筱思忖片刻，关上窗户，开门走了出去。
她要去做个验证。
如果这地方能领取奖励卡，那么就是休息处没错了。
只是，没走两步，旁边一间房就发出“吱嘎”声响。
今筱定住了脚步，抬眼看过去。
夤夜从门内款步走出。
他身着一件矜贵十足的燕尾服，衬得皮肤愈加白皙好看。
右手执了根红桃木制作的手杖，头戴一顶黑色绅士小礼帽。
乍一看，他倒很能融入这里的环境。
甚至更有种满溢而出的贵族气息。
他不会真是……NPC吧？
而且越看越像哪个国家失落在外的王子……
怔这一瞬的功夫，夤夜已经站定在今筱面前，问了句：“出去看看？”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踩着红木楼梯下去时，今筱随口问道：“你见到其他玩家了吗？”
夤夜回答：“见到了，大家都在这里休息。”
“休息？”
所以说，之前的住宿楼，真是因为打破了玻璃罩的缘故，而消失不见了？现在又为他们更换了新的休息处？
这说明什么？
今筱拧着眉头细细思索，夤夜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开口道：
“休息处的确换了，和你们扰乱程序后门有关。”
“你怎么知道程序后门？”今筱脚步一顿。
当初他们几个砸玻璃门时，夤夜并不在现场。
夤夜回答说：“我看到了穹顶上的代码。”
穹顶……
今筱明白了，那天晚上夤夜虽然在别处，可也有机会看到被他们击打之后出现混乱字符的玻璃罩。
“可扰乱程序后门，就会变幻场景吗？这其中的关联是什么？我不太理解。”今筱提出疑问。
“关联是，你们打破了程序后门，代码崩盘，虚拟的玩具店消失了。所以，我们现在进入的才是真正的休息处，也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后台和中转站。”夤夜说。
今筱：“后台和中转站？”
她脑中飞速转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和主线相关的场景了。
也就是说，他们为什么会集体变成人偶来到这里，为什么系统要制造这些副本供他们闯关，有没有方法得以逃生，答案应该就在这个被虚拟程序覆盖的地方。
否则，这里不会被严密守护起来，还用并不真实存在的玩具店作为障眼法。
或许这一次，就决定着他们是不是能逃出去。
想到这儿，今筱不免有些紧张和激动。
她绕着楼梯走下去时，不慎脚一扭，一个踉跄。
夤夜及时伸手扶住她。
今筱被冰得一颤，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夤夜身子竟会冰冷到这种程度？
如果这里不是有什么冰雪王子之类设定的话，那么，他根本就是没有温度的人偶？甚至是……和玩家对立的NPC？
今筱不可避免地再次怀疑起他的身份。
可下一瞬，她又自行否定了。
不对，第一次触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温热的。
那时，他还是被封印的状态。
怎么现在解封了，反而体温下降成这样了呢？
今筱忍不住关切道：“你的体温……”
夤夜低低一笑：“或许是解封后的副作用，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今筱：“是吗？确定不需要看看医生？”
夤夜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说道：“放心，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