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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自己当场“讲清楚”了,二十多年后,我该怎么“传”法?怎样地才算“传清楚”?

二〇〇六年初,木心作品的简体版面世了,零零星星的美誉、好意、热心语,夹着各种酸话、冷话、风凉话,陆陆续续传过来。我久在泥沼,受之无妨,但那几年老人尚在世,他开罪了谁吗?二〇一一年冬,木心死。二〇一二年秋,《文学回忆录》全部录入,重读他以上这些话,我心想:这污浊的空间,“传”得“清楚”吗?而当年的木心居然相信“传清楚”了,便是善道,便得太平。

老头子还是太天真。纽约听的课,北京出的书,世道一变,语境大异,我得“学坏”才行。诚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一横心,将这部分文字全部剔除了。

然而新的麻烦,须得收拾:全书九十多课抽去两万多字,便有九堂课的内容骤然减半(其中,两堂课全时讲述木心的作品)。为了版面的齐整均衡,我还得煞费苦心,将九堂课上半节谈论的内容(萨特呀、加缪呀、新小说派呀)挪移、衔接、拼合,既经压缩,课目的数序也随之篡改而减少。诸位明鉴:《文学回忆录》下册,便是这样地被我挖去一块,哪位读者的法眼,看出来么?

此即木心留下的麻烦,也是我自找的麻烦——以上交代,亦属小小的麻烦。

我从木心学到什么?其一,是他念兹在兹的“耐心”,虽则跟他比,我还是性急。当初,他延宕四年方始谈论自己;如今,我静观三载这才公布他的夫子自道。老头子知道了,什么表情呢?我真希望他一机灵,说:“倒也是个办法。”但这办法并非“传清楚”,而是,索性抹掉它、存起来、等着瞧。

我等到什么、瞧见什么呢?很简单:感谢读者。

迄今我不确知多少人读过《文学回忆录》,多少人果真爱读而受益:这不是我能估测、我该评断之事。然而风中仿佛自有消息,三年过去了,近时我忽而对自己说:“行了。这份私房话的私房话,可以传出去了。”年初编辑第三期木心纪念专号,我摘出听他讲述《九月初九》的笔录,作为开篇,“以飨读者”,随即和责编曹凌志君达成共识:过了年,出版这本书。

有谁经手过这等个案么?我的心事放下了。木心的顾忌、处境,长久影响了我,以至临事多虑,留一手:这是何苦呢?所幸木心讲了他要讲的,我传了我能传的,此刻想想,还是因为读者——包括时间。

诸位,我不想夸张《文学回忆录》的影响。如今的书市与讯息场,一本书、一席话,能改变读者吗?难说。而读者却能改变作者的。木心的夫子自道,只为一屋子听课生的再三聒噪;我发布五册笔录,乃因追思会上向我恳请的逾百位读者——虽然,我不是《文学回忆录》的作者——此刻全文公布这份“补遗”,说来说去,也还是因为顾念读者。读者的从无到有、由少而渐多,谁做主呢?时间。我所等候的三年,其实是木心的一辈子,他的远虑,远及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