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霜降（一）
北方已经开始冷了，人在屋里总会觉得鼻尖发凉，枯坐片刻就要缩着脖子多披一件衣服来御寒。
但往常这时候海棠cun里都是暖和的，穿件短袖也一样舒展。
秦一白后来仔细地回想，大约是因为胡姐每年都早早把地暖开了，生怕把他这个不耐冷的人给冻着。
秦一白坐在被窝里抱着电脑想，今年胡姐不在，是真的挺冷，抽空得下趟床，把暖气开开。
以前，他按正常逻辑去分析过，觉得乔星海能落下现在这病根，无非是和殷奇一场纠缠后伤狠了，走不出来。
这个认知一度让他很不爽，接受不了除自己之外，还能有别人在乔星海的爱情世界里横行霸道。
直到乔星海差点把殷奇打死。
那不是对“意难平”的态度。
——如果非得诉诸暴力的话，那他秦一白应该排在乔星海刺杀名单的首位，哪轮得上殷奇。
电脑循环播放的视频被秦一白暂停了，画面卡在模糊的两道人影上……
视频是殷奇前天给的，他把u盘给了秦一白之后，甚至还贴心地用彩信发了几张截图，让秦一白不用当场开视频就能知道自己即将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殷奇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当时甚至把头脸向秦一白跟前凑了凑，说：“想动手就动手，我给你这机会。”他暗自咂摸着将别人视为眼珠子的珍宝碾碎的喜悦，“五百万，我把原件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
殷奇这只畜生，拥有一种让人分分钟想把他头拧下来的能力。
也是了不起。
秦一白撑着枕头猛地咳起来，憋得脸通红，一时间上不来气，只好趴床边委顿着，侧脸贴着丝滑的睡衣布料。
乔星海这套大熊猫睡衣是他开视频前给翻出来的，搂着凉而滑的真丝料，他点开了二十多段视频中的第一个……
人是不可能一直坚强的，溃败往往只在瞬息间。
屏幕亮起，秦一白看到了一个残破不堪的乔星海。
他衣不蔽体，蜷在肮脏的绒毯上，手里攥着拴紧他的铁链，一双可怜的肩胛骨撑着单薄的皮肤。
殷奇企图调|教他成为一个禁脔，让他当条听话的狗。
他那一身傲骨被生生剜掉、砸碎。
剖ro断骨，局外人谁也不知道有多痛。
视频一段段播放，时间一点点拉长，乔星海就这样枯萎下去，犹如一具行尸，站立坐卧，皆由殷奇支配。
播到第十九段时，乔星海获得了独处的机会。
他侧对着镜头，裹着毛毯，肩狠狠地塌着，像是彻底臣服了，可嘴里却含糊不清地、反复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仿佛他是他刻入灵魂的信仰。
或许殷奇至今都不知道乔星海曾经在叫着的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是谁用年少时光给了垂死之人活下去的勇气。
而那破碎的颤音，隔着时空与山海，是对秦一白一刀刀的凌迟。
——当真相终于铺在眼前，他却在无措中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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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奇抄袭的事到底是怎么爆出来的，这中间究竟有什么来龙去脉，乔星海后来是听陶跃讲的。
没猜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尾——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从秦一白ko中知道。
乔星海设想的场景是，这位中年少爷必定会嘚瑟着，带点不易察觉的炫耀，把他如何坑殷奇的壮举从头到尾讲一遍，再端出一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态度，来卸去自己的负担。
但却没等来。
短剧拍摄到了尾声，只差卧轨那一场戏。
节目组给找到一截废弃不用的铁轨，远处搭起绿幕等后期做疾驰而来的列车，一切就绪，只等梁骋这漂亮的废物酝酿好躺上去了。
乔星海在废石料上盘腿坐着，趁摄像机没有一台转向他的空档，光明正大地走起神来。
陶跃在电话里说，秦一白花了大价钱让人去挖殷奇从出生到现在，那些藏在正经履历后的细枝末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撒出去帮忙的一个私人调查员竟真在殷奇出狱后，驻留里昂的那半年里寻出了端倪。
“被他剽窃创意的画手叫马灿，是个华裔，可惜人已经没了……据说是车祸，当场死亡。”
“他们俩是在一个艺术沙龙里认识的，聊得投机，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有意思的是，马灿死后还不到半个月时间，原本要在异国发展的殷奇就突然回国了，他一并带走的，还有马灿生前创作到一半的《人丛》。按殷奇当时对马灿父亲的说法，那组《人丛》是马灿赠予他的礼物，是两人在艺术上的交流，他想带走做个纪念。后来，《暗影》系列横空出世，一夜爆红。对比图你也看过了，《暗影》一共十二幅，其中九幅的构图和色彩运用都和《人丛》高度相似。”
“也是凑巧，马灿父亲在半年前搬家时找到了他对《人丛》的文字注解，那是他献给亡母的，和殷奇没半毛钱关系。”
“咱们这边人找过去时候，马灿父亲也在联系国内律师，想对殷奇提起诉讼。”
乔星海听完之后心里想，人果然是不能太作孽的，否则命运早晚有一天叫你悉数还回来。
用尽手段攀上高峰的人，跌倒时，比那些勤恳攀爬的人重跌一跤，要糟糕得多。凭借自己双腿的人，已经历练出坚韧的筋骨，倒下了无非是掸一掸身上土，忍痛再前行。而倚靠歪门邪道的人，却没那份骨气再站起来了。
他们摔下去，就只是一滩烂泥了。
殷奇现在就是这么个土崩鱼烂的情况。
后来没等乔星海问，陶跃就“招了”，说这些来龙去脉都是秦一白讲的，但他不想自己来邀功，便让她当了个中间人。
有什么意思呢，乔星海真是没太明白，心想秦一白年近三十，却越发活出了一颗少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