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冬至（三）
说到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乔星海便不打算追问了。他多少能理解秦一白为什么会突然地收个徒弟，就像他当初也在尝试把自己拔出泥潭一样，他们都试图从阴霾中挣扎出来。
“你把金瑜xin格拘得太闷了，这小孩什么话都在肚子里跟自己说，等他再大点恐怕就要显得阴阴郁郁了，到时候哪个女孩敢搭理他？难不成你想让他打一辈子光棍？”乔星海又递给秦一白张饺子皮，“谈个恋爱挺好，活泼点，能说能闹，人活得畅快。”
秦一白这次不反驳了，他捏捏饺子皮，觉得乔星海说得有理。
他总和老掌柜们说要跟上时代，思想先进些，可他自己却偶尔在守一些旧时规矩，显得挺双标。
“你说的对。”他道，“以后不拘着他了。”
冬至之后，乔星海和秦一白都不约而同地忙起来。
乔星海原本还盘算着和秦一白聊几句之前的闲事，结果也没顾上，这个“闲事”最终就落在了陶跃头上。
接近年底，他们工作室开了几场会，有临时的，有例会。临时会的契机十分有意思，是乔星海的节目播出之后，有制片联系过来，说想看看他们手里的项目。
有钱不赚王八蛋。
陶跃立马从钱眼里站起来了，把她蓬松的头发一捋，让大伙把现有未投拍的项目修剪修剪，拿出去骗……不，卖钱。
“瞧见没，知道曝光一把有啥好处了吧。”
陶跃眉飞色舞地给人回邮件，臀下垫仙人掌了一般来回扭，仿佛那一张大班椅都要盛不下她了，“姐的格局，无人能敌。”
乔星海坐在对面等着，等她那股霸气散去，才说：“刚才开会时候大军说的偶像剧你真觉得行吗？”
大军是他们工作室一位颇具少女心的糙汉编剧，热爱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旧套路，十分擅长在其中塞满观众们随ko就能讲一百个的老梗。
“你我，”陶跃手指在两人中间来回一拐，“都不是受众。剧行不行，不是咱俩说的算。”她把屏幕转过来，“同类剧播出后各平台的脱水数据，自己看吧。”
陶跃叼了ko她的电子烟，吐出一团雾，带着股蓝莓烧焦了的糊味。
她很有耐心地等，等乔星海看完了给一个说法。
甭管在哪一行里混，都有人至死还揣着初心。可大多数人最后都得妥协，为五斗米折腰，把初心拌饭吃了。
情怀不值钱，说出来顶天赚一泼眼泪，得一声你真牛批。
说到底，敢不敢捧这颗初心，那要看自个儿有没有扎实的后盾去捧——普通打工人，往往是没有的。
陶跃时长能回想起她爸说的一段话来。
他说，很多人写了一辈子也写不出名堂，死后反倒是声名大噪。可这一生，他们到最后兜里连两块铜板都没，死的时候连ko薄棺也置不起。我敬他们，那是文人的风骨。可我也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四肢健全却没本事入世。身后名？闺女，你也想挣这么个身后名吗？
“中规中矩。”乔星海把屏幕转回去，平静地看着陶跃，“不过……已显疲态。”
“说说。”
“我们的受众是青年一代。”乔星海道，“他们是在多元文化碰撞中成长起来的，你给他们看‘样板戏’，那是在侮辱他们的智商和审美。”
陶跃抬抬下巴，“真会说——你什么看法？”
“不否认霸总这内核仍具吸引力，可一个公式化的总裁远没一个有血有ro的活人来得精彩。”他把手里的初稿递过去，“你看眼大军的台词。”
陶跃接过去，却没翻开。
她手压在封面上，道：“看过了。”
乔星海笑了下，说：“陶总——‘女人，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紧接着，不顾女方意愿，在办公室里将对方按在墙角强吻，扯烂她的衣服……确定不是个法治剧？”
陶跃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宝，你家霸总平时会这么干吗？”
乔星海一愣，没反应过来。
“秦一白啊。他那身份那派头，可挺霸总的。”陶跃又叼了ko烟，“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殷奇不就这么变成过街老鼠了么。”她笑笑，“普通人短时间内做不到吧。”
乔星海一时没应声，陶跃就接着道：“知道他为什么联系我，让我替他跟你说殷奇那事吗？”
“你说，我听着。”乔星海向后一倒，松垮地靠在椅背上，“前几天想问他来着，可惜没逮着合适的时间。”
“他跟我说，等你出差回来，他不可能瞒得住他拿到了录像的事。如果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这种情况，那他没把握还能留住你。让我说，他是想给你一个过渡空间，让你有想象的余地，最好的最坏的情形，任你自己发挥。”陶跃合上了电子烟，低头看眼自己干净的甲面，又抬眼，“等你心里都铺垫完成了，你们再碰面，他就无论如何都能拉得住你了。”
她表情一松，“你说的对，谁不想看见一个有七情六欲，会怯懦会恐惧，又有礼有节的上位者——怎么样，乔编，cun节前能改出来吗？”
“兜了一大圈，你在这等着我呢。”
乔星海没答应，“cun节前忙，没空，谁的本子让谁改。”
“别啊，”陶跃稳如老狗，“分红多匀你一成。”
乔星海不为所动，“谈钱伤感情。”
“将来工作室名声打出去，你创作自由度自然就高了，”陶跃眉一挑，眼睛贼亮，“香不香？”
这种诱惑，哪个乙方敢说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