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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是谁接的我的电话?”一个腰板笔直的穿着摘去领章的军装的老头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三T”公司办公室,“居然敢骂人,他娘的。”

“怎么回事?”马青装傻充愣地说,“您老别动气,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我不坐!”老头子咆哮着,“别来这套!刚才哪个骂的站出来,说说为什么骂人。”

“他他已经出去了,刚才接电话那个人已经出去了。”马青陪着笑脸说,“您要办什么事我给您办。”

“出去了?我听声音就象你!”

“不不不是我我刚来。”马青脸上出了汗。

“的确不是他他刚来。”杨重连忙帮腔,给老头子搬来一把椅子,“那人回来我们批评他。”

“于观呢?”老头子叉着腿笔直着腰坐下,“他小子去哪儿了?你们把他找来。”

“于经理?”杨重和马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也出去了,您有事跟我们说吧。”

“跟你们说?”老头子横眼上下打量杨重和马青,“好哇,那就让你们说说,他这阵子都在搞些什么鬼名堂?和什么人混在一起?是不是又让公安局盯上了?吓得连家都不敢回。”

“于经理他没有,他挺好,谁也没盯他,倒是常听夸他,说他净办好事。”

“我就知道你们会互相包庇,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一伙骗子!早听说人家传你们这个荒唐公司的事。笑话,要你们替人解难,那还要共产党干吗?于观回来马上让他去见我。”

“你是哪庙的和尚……”

“我是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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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观和刘美萍头挨头地兴致勃勃俯身观看长长的玻璃展柜里的裹在树脂里的蜘蛛和已成化石的甲壳虫。他们身处富丽堂皇、四壁挂满彩绘图表和实物照片的博物馆大厅内。大厅里空空荡荡,游人寥寥,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面几乎可以滑行。顺墙排列的玻璃展柜里密密麻麻摆着各色矿产,在灯光的照耀下,那些粗糙黯淡的岩石断面闪烁着星星点点鲜艳非凡的异彩,特别是有些共生矿的样品真可说是五彩斑斓。于观和刘美萍缓缓走过一间又一间似无尽头的展室,忽而进入由彩色泡沫塑料别具匠心地浇注堆塑的原始地貌植被天穹的逼真环境中;忽而在拐弯处迎面而遇一尊栩栩如生的凶猛古动物模型;忽而身后左右布满舞棍弄棒、呲牙咧嘴的光腚猿人。在博物馆三层最后一间展室内,他们一进去便呆住了——仿佛置身梦中:雪亮的电灯光下,竖起的四壁玻璃柜内有无数精致美丽的钻石光芒四射、耀华夺目,其灿烂辉煌无与伦比。这都是世界最著名的钻石,每块钻石都有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名字,那真是个惊心动魄的场面——惟有美丽的赝品才会达到的使人透不过气来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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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回头。”宝康对林蓓低声说。他们正站在一家糖果店的橱窗前看琳琅的酒芯巧克力和奶油蛋糕,从橱窗玻璃的反光看到于观和刘美萍从他们背后走过。

“那不是于观?”

“你别叫他,我不想让他看到咱们,还得打招呼——我烦他。”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那是恭维他。我现在不想理他理他没用。”

两个人转过身。于观已经走过去。

“我说什么来着,无聊的下一步就意味着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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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于观,你回来了。”杨重抬头看到于观进来大声说,“刚才你没瞧见我们这儿大闹了一场。你爸爸来了,马青和他干了一架。”

“于观,你爸怎么这操行?”马青走过来说,“豹子似的,逮谁咬谁。”

“进来吧。”于观回头说,刘美萍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你好马青,你好杨重。”

“你来了,快坐,杨重给人家倒水。”马青热情地拉开一把椅子让刘美萍坐下。杨重殷勤地端来一杯水。

“我不渴。”

“喝吧,我们都不喝茶,只有白开水。”

“谢谢。”

“那么客气干吗?到这屋你就算到家了,这屋里的全是你的老朋友。于观,你爸大概恨透我了。”

“别理他,他就那么个狗脾气。”于观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你这辈子别跟他见面了,在家我们也很少理他。”

“呦,怎么哭了?”杨重弯腰看刘美萍的脸,“马青你又胡说什么惹了人家。”

“我没哭。”刘美萍抬起挂着泪痕的脸,“我没事。”

“别听马青的,他整个一个不可救药的口腔痢疾患者。”

“是是,我口臭,我那臭胳肢窝长嘴上了——我说什么了?”

“真的没事,他说的是好话,我只不过自个忽然心酸了。”

“你还是回趟家吧。”杨重对于观说,“你爸可能找你有事。”

“我不回去,他没正经事,无非闲得嘴痒成心起腻找我逗逗咳嗽。”

“你还是回趟家吧。”马青说,“要不你爸还不定认为我怎么黑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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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观板着脸进了家门,进到客厅脱鞋换拖鞋,接着挨个解衬衣扣子,一声不吭,横眼瞧着摊手摊脚坐在沙发上微笑的老头子,然后猛地脱下衬衣,穿着小背心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哗地洗,片刻,拿着大毛巾回到客厅用力地擦,继续用眼瞧着老头子。

“瞧我干什么?嫌你爸爸给你丢人了?”

“没有,您给我长脸了,这下谁都知道我有个底气十足的爸爸了。”于观把大毛巾扔到沙发扶手上,打开电扇站在跟前吹,“我可算知道您为什么练气功了。”

“小心感冒——你那些狐朋狗友告我状了?”老头子站起来,满意地围着房间踱起步,“其实我对他们很客气。”

于观鼻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是关心你。我怎么不去管大街上那些野小子在干吗?谁让你是我儿子的。”

“所以呀,我也没说别的,要是换个人给我来这么一下,我非抽歪他的嘴。”

“你瞧瞧你,照照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哪还有点新一代青年的味道。”

“炖得不到火候。”于观关了电扇转身走,“葱没搁姜也没搁。”

“回来。”老头子伸手挡住于观去路,仰头看着高大的儿子,“坐下,我要跟你谈谈。”

于观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抄起一本《中国老年》杂志胡乱翻着:“今儿麻将桌人不齐?”

“严肃点。”老头子挨着儿子坐下,“我要了解了解你的思想,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吃、喝、说话儿、睡觉,和你一样。”

“不许你用这种无赖腔调跟我说话!我现在很为你担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这么一天天晃荡下去?该想想将来了,该想想怎么能多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

于观看着一本正经的老头子笑起来。

“你笑什么?”老头子涨红脸,“我难道说得不对?”

“对,我没说不对,我在笑我自个。”

“没说不对?我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你对我的这番话不以为然。难道现在就没什么能打动你的?前两天我听了一个报告,老山前线英模团讲他们的英雄事迹。我听了很感动,眼睛瞎了还在顽强战斗,都是比你还年轻的青年人,对比人家你就不惭愧?”

“惭愧。”

“不感动?”

“感动。”

“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流了泪。”

“我也流了泪。”

“唉——”老头子长叹一声站起来,“真拿你没办法,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儿子?”

“那你叫我说什么呀?”于观也站起来,“非得让我说自个是混蛋、寄生虫?我怎么就那么不顺你眼?我也没去杀人放火、上街游行,我乖乖的招谁惹谁了?非绷着块儿坚挺昂扬的样子才算好孩子?我不就庸俗点吗?”

“看来你是不打算和我坦率交换思想了。”

“我给您做顿饭吧,我最近学了几手西餐。”

“不不,不吃西餐,西餐的肉都是生的,不好嚼。还是吃咱们的家乡菜砂锅丸子,家里有豆腐、油菜、黄瓜和蘑菇。”

“这些菜应该分开各炒各的。”

“不不,我看还是炖在一起好营养也跑不了。”

“不是一个味。”

“哪有什么别的味,最后还不都是味精味。”

“到底是你做我做?”

“你才吃几碗干饭?知道什么好吃?”

“得,依你,谁叫我得管你叫爸爸呢。”

于观懒懒地站起来,去厨房洗菜切肉。老头子打开袖珍半导体收音机,调出一个热闹的戏曲台,戴上花镜,拿起《中国老年》仔细地看。于观系着围裙挽着袖子胳膊和手上湿淋淋地闯进来问:“您就一点不帮我干干?”

“没看我忙得很?”老头子从眼镜后面露出眼睛瞪于观一眼,“我刚坐下来你就让我安静会儿。”

“没活你不忙,有活你就马上开始忙。你怎么变得这么好吃懒做,我记得你也是苦出身,小时候讨饭让地主的狗咬过,好久没掀裤腿让别人看了吧?”

“你怎么长这么大的?我好吃懒做怎么把你养这么大?”

“人民养育的,人民把钱发给你让你培养革命后代。”

“你忘了小时候我怎么给你把尿的?”

“……”

“没词儿了吧?”老头子洋洋得意地说,“别跟老人比这比那的,你才会走路几天?”

“这话得这么说,咱们谁管谁叫爸爸?你要管我叫爸爸我也给你把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