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师尊，我的心头肉呢？
凤凰再睁开眼睛时，是在思过崖里。
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现在通通都想起来了。
他抬头望去，金涛碧浪，细软金沙。佛尊坐在悬崖之上，雪白的袈裟，身前悬着一串琉璃珠，正在闭目诵经，背后是佛光普照。
不知为何，凤凰情不自禁皱了下眉。
佛尊像是被他眉梢那抹微蹙牵动了心弦，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莲花上的他，微微一笑：“醒了，可曾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笑容几十万年没变，依旧温和慈悲，普渡众生。
可凤凰低下了眼眸，淡淡地问道：“我记得我先前是在章尾山，烛龙让我在那里等他。”
“嗯，他去找楼观雪了。”
凤凰没有说话，好像未曾察觉到佛尊看着他的眼神，对他口中之人也不怎么关心，随口问了句旁：“你来这里，是带我出去的？”
“是的，接你回家。”
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凤凰，因为这一句话忽然笑了，看不出意味的冷笑：“我该说多谢佛尊经年养育之恩的，倘若此时我说旁的，应该算是我不知图恩，狼心狗肺的。”
佛尊素来好脾气：“你想说旁的什么？”
凤凰敛起笑容：“我去你妈的。”
“……”
“得佛尊万年悉心教导，鄙人三生有幸，那等畜生之词自然是不敢说出来脏您耳朵的，所以今日不管您来找我做什么，想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对您不敬的。方才那话，您权当没听就是了。”
佛尊的目光有些许复杂，但依旧和蔼：“凤凰，许久未见，你变了许多。”
凤凰心平气和道：“自在天佛陀们都说我烈性难驯，我承认我确实如此，我生来没有慧根，不知善恶，不辨好坏，我只分亲疏远近，只是佛尊你并不知道，我也想过要与你地久天长。”
佛尊沉默，最后那句他接不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接凤凰回家吗？
可他是知道的，凤凰其实不会再回去了。
轮回之境是自己给他的钥匙，如果想要回去，他早就回了，不可能等自己来接他。
从前两人之间有矛盾，他只需稍微哄上两句，凤凰便会听话，乖乖巧巧地去做任何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他的顽劣嚣张就像是一根根软刺，在太阳底下尖的骇人，吓走了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可伸手摸上去，才发现根本伤不到人。
尖刺比绒毛还软，一摸上去，就乖顺地服帖起来，挠着人手心发痒。
可是如今，软刺没有了，青年嘴里全是夹枪带棒的客气，没再给他半点抚摸安抚的机会。
佛尊许久未言，凤凰似乎也不期待他能说话，自顾自道：“佛尊不必忧心，我修的是无情道，必不会自寻烦恼去破您的道的，倘若您所言为真，是来寻我回去的，便不必多费口舌了，我在这六界呆惯了，不想出去，佛尊若是清修无聊，就将烛龙带回去吧。他陪我的这些年，吃了不少没必要的苦头，留着是祸害他。”
佛尊依旧沉默，就在凤凰以为他今日就打算这么一直哑下去时，他开口便是惊雷，劈的他外焦里嫩金黄两面：“倘若你想，我愿意陪你留在六界之中，一直陪着。”
“……”
凤凰不敢置信：“佛尊你是在同我说笑吗？”
佛尊缓缓闭眼，显然是料到了他这个反应。
但更显然的是，他没有料到凤凰接下来的话：“当年在思过崖，烛龙隔着水帘同我剖白心意，我那会儿正值万潮期，烈火焚身燥热难消，耳边听着他的告白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可我那时虽秉性顽劣，却也知道自己此种行径乃是畜生之为，所以我从来没有同你讲过，佛尊，我一直很敬重你仰慕你，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将你拽下神坛，拖入红尘。”
“我是喜欢过你，喜欢了很多年，可我从来不敢告诉你也不想叫你为难，因为我知道你是无情无欲的佛尊，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但是佛尊，在你眼里的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分明不喜欢我。我是你养大的，你把我当成你的孩子一样对待，我清楚地明白当你知道我的那些龌龊心思时会生气会不要我，你确实丢下了我几万年，抛弃了我几万年。”
“然后呢？你放不下你心中的佛性，放不下你对我的责任，你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因此痛恨因此发疯，所以你不惜牺牲你自己硬逼着你自己跟我做到这个份上！”
说到这里，凤凰的气息因为愤怒而有些不稳，最后一句话甚至不自觉扬起了音调，带着丝愤怒的咆哮。
可在他怒不可言之时，佛尊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看不出来他是在默认，还是在反驳。
最终，他垂下了眼帘。
那是凤凰认识佛尊几万年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没有温和的笑意与宽容的慈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是背后的风轻云淡，底下的水流无声。
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是在佛尊身上第一回出现，熟悉是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过无数次。
凤凰有些愣怔地发现，此刻出现在佛尊身上的神情，曾在楼观雪身上出现过数不清的次数。那个冷漠疏离高坐云端的男人，会在此时低下头颅，难过地问他：“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凤凰忽然冷下脸。
疯了，他怎么会突然想到楼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