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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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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点头称是,二小姐可就有话也不愿意说了。因为她生平最恨的就是上头人说话底下人抢口抢舌,教外客听了,明显得这家人没有规矩,上下不分,成何体统?现在她们姊妹俩讲话,才宝岔了嘴,大小姐非但不呵斥她,还和她的调,这还有什么话说呢?所以她不赞一辞,默然退回自己房里。适间她刚写一封信,还未完篇,被姊妹着人来唤,搁笔下来,此刻回房重抽雪笺,再润狼毫,又把刚才写的信从头看下,不禁黯然魂消。原来她写的不是什么别样信,乃是一封却婚书呢!只因二小姐曾经沧海,算得是一个情场失意之人。鉴于俞兰芳的往事,觉普天下男子多半是无情无义的,他们对付女人的种种手段,十有九桩是假,所以她平日常向一班小姊妹淘说:“你们都未婚夫长未婚夫短,我是一辈子用不着这个名义,预备守独身主义终老的了。”不料近日又有个魔星缠绕着她,其人还是她在兰芳以前的相识,她在同兰芳订交的时候,此君正负笈他方,现在毕业归来,竟不知二小姐多了这一番阅历,还当着他们童年丫角,两小无猜的时代一般光景。登门寻找她几次之后,见二小姐神情冷淡,和从前判若两人,心中颇觉奇异。私下打听知她还末与什么人订有婚约,当着面不敢做自荐的毛遂,却曲曲折折写了封求婚书给二小姐,要求他终身大事。可是二小姐得此一封书柔肠九转,不知想了多少念头。因其人的学问品行都是自己素来所钦佩的,而且家道小康,不比豪家儿郎的浮华奢侈,这又深合二小姐之意。所惜她宗旨抱定了,不能为这一点儿缘由打破,所以不得不硬硬头皮写一封信去拒绝他。现在她一笔挥成,自己默念一遍,虽然明知道对方面接到此信不知要怎样的难受,然而箭已到了弦上势在必发,宁可辜负他一片盛情,也不能打破我的独身主义。念头转定,咬紧牙关教丫头拿这封信出去买邮票贴上了丢在邮筒中,也算了却一件心事。不过她可呆呆的出了半夜神,究竟转些什么念头,连二小姐自己都没有得知呢!此信发后一连两天未有消息,到第三天回音来了。二小姐未曾开封先已手指头上发抖起来,战战兢兢的拆开信一看,上面蝇头细楷写得尽是他满腹牢骚,无非说家寒室陋不配藏娇。卑知门第悬殊,自悔出言鲁莽:所为幼相爱慕,倾向阳葵藿之诚,何期阶级限人,投梭遭仙人之拒,此乃自不量力,某知过矣云云。二小姐见了,可不能承认他这篇门户之见的话的,于是又写一封信,表明自己的宗旨于“门第”两字毫无关系。信去之后,隔两天又得覆书,虽不再提门户之见,而语中带刺,仿佛疑惑二小姐另外有了别的朋友,借独身主义四字拒旧交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二小姐见了不免生气,然而又不能不写封信去驳斥他,如是信来信往,差不多纠缠了一个多礼拜。最后一封信是那人发了戆脾气,说二小姐若不是瞧他不起,何以不肯答应他的要求?若不答应他的要求,自己身虽在而心已死,留此躯壳在世也无甚趣味,不如蹈黄歇浦与世长辞的干净了。二小姐见了此信,不由大大着慌。可知普天之下,不但女人的诈死手段可以吓倒男人,便是男人诈死能为,也可以吓倒女子呢!她急得没法使了,自己又无人可以商量的,想起姊妹足智多谋,从前她已成的婚约尚且被她设法退了,现在自己这件事请她想主意,一定有个办法,于是她就蛮靴橐橐的往她大姊房中而来。

不料此时大小姐正同才宝两个和热镬子上蚂蚁似的,在房间里团团转没有法子想呢?原来那一封律师信,大小姐听了才宝的建议没有理睬。谁知道外国人倒不似她们所预料的虚言恐吓,竟当真放出洋大人的手势来了,连通告都不发一张,就此新衙门出传单来传大小姐到公堂听审。这桩事你教大小姐怎不着急?二小姐一本正经想找姊妹商量主意的,见此情形,吓得她口都不敢开了,倒转被大小姐抓住了她一只手,只顾叫:“妹妹,你可有什么法子替我想想?都是我那天不听你的话,没设法疏通前途,现在新衙门传单出来了,这便如何是好?我出世二十多年,从来没上过公堂,这回要我见官见府,我宁死不去的。”二小姐自己心思尚且不定,哪里还想得出主意?被她姊姊抓住了,也呆若木鸡说话不出。才宝又显才能,说:“新衙门的传单不过是张纸头,小姐爽性也不睬它就是了。”大小姐说:“你讲得好容易!公堂不比儿戏,抗传不到,就要改出牌票,捉将官里去,谁坍得落这个台呢?”其时贵宝也在旁边,她因主人看待才宝比自己胜过十分,胸中一股醋气久蕴未发,此刻以为是她的出气机会来了,所以凑句口说:“才宝阿姐不是素来自称忠心报国的吗?小姐也待你不薄,现在我想你倒可以代替小姐上一上公堂,一来免得小姐出头露面,二来也可以显出你才宝姐忠心救主。你的口才又好,到了公堂上可以连律师都不消请得,一定能够战胜原告呢!”这几句话大小姐、二小姐都觉得贵宝虽是个笨人,此言倒还中听,不过才宝却急得满头满面都是汗了,忙说:“我我我怎能够代替小姐上堂呢?一来他们外国人认得小姐面孔的,我万万充不过去;二来冒名顶替查出来彼此有罪,我不能够因热心救小姐之故反害了小姐的。”大小姐听了默然,贵宝见才宝的着急情形心中暗觉好笑。其时忽报客来,却是次珊到此探望大小姐,二小姐识趣避回自己房里去了。大小姐看见次珊,如获异宝,慌忙揪住他教他想法子,并将传单给他观看。次珊见了,啧喷说:“这外国人手段太辣咧。现在只有两条方法。一条仍旧拿这戒指给他,收回那两只戒指和一千块钱,这就认定吃亏算数;还有一条,须托个熟识大拉司的朋友前去疏通,认还他几千块钱的损失,教他到公堂上去销了案就成问题,这也是吃亏的,不过比较前者略减少些儿损失罢了。舍此之外,惟有硬碰硬,请律师和他驳一阵,输了不过多损几百两律师费,胜了倒可以一笔勾消,不过你本人免不得要上一上公堂,不知你的意下如何?”大小姐听了连连摇头说:“就是一个钱不损失我也不愿意去上什么公堂,还是照你所说的第二桩办法罢。”次珊说:“那是要赔偿他们一切损失的,你预备赔他们多少银子呢?”大小姐听了,不由呆了一呆道:“我焉知他要我们贴多少?我想还是你给我暂垫一垫,日后我再归还你就是了。”次珊也不免顿了顿,说:“恐怕他们开口的数目一定不小,因为现在他开帐已是一万四千,若打一个对折也要七千洋钱,我一时也凑不出这许多现款。如若空口说白话,恐他们未必肯答应我们销案,所以此事务必要有了的款方可以从事疏通呢!”大小姐闻言呆呆不语。次珊又道:“事已至此,依我主见,倒不如就拿这戒指到外面去押几千洋钱,先行了却此案,待日后有钱再赎它回来,一来可以救一救燃眉之急,二来祸从根上起,这戒指实乃是一个不祥之物,再不能留在家里,必须请它出去兜一个圈子,把晦气星送了出去,日后再收这戒指回来,或者吉星高照,转灾为祥也说不定呢!”这几句话说得大小姐心满意足,然而却落了次珊的门槛,他本想收回这戒指,预备给大小姐一二千洋钱另买一只,初时不得机会,现在逢她紧急关头,料大小姐听了他的话,一定要托他拿戒指出去抵押的。那时只消推头没有大受主,只押了若干洋钱,教大小姐也凑若干出来了交涉,自后不再提赎的话,料她也未必想得到要赎呢!这就是次珊的主意。现在大小姐听他之言,觉一举数得,实乃是个再好没有的主意。旁边才宝也不反对,因为祸闯大了,她这个参谋长只能在门角落里参谋,床脚边头决策,不登大雅之堂,焉能上得公堂?所以现在听了次珊一番话,也与主人深表同情,尽大小姐开抽屉拿出这戒指交与次珊。次珊物归原主,喜溢眉宇,答应明儿一定有回音,不料当天就被人手枪打伤了。你教大小姐怎不急杀?与才宝主婢双双赶到医院中,并不为探病,正主却是讨取戒指的回音呢。不料医生有命,无论何人不许同次珊见面,这岂不是要了大小姐的命吗?戒指若在手中还可以自己设法,现在东西业已被次珊拿去了,回音未得,自己赤手空拳,堂期又迫,无论借贷无门,就是有门路可钻,也没东西可以抵押,真乃是祸不单行咧!当时跳脚也没有用,再三同医生软商量,无奈此事攸关次珊的性命出入,医生仔肩甚重,难以答应,大小姐主婢也只落得个失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