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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真不只一个人去的县学,佟子昇跟他一起去的。昨日宴席上他跟杨教官提起过,想让佟子昇也进县学读书,杨教官倒不反对,说人本是苏州府的学生,且又取得了举人功名,进他们香河县县学读书本也无可厚非。

就这样,佟子昇跟随蒙真进了县学读书。与蒙真同批进学的生员中,连带上去年正科乡试,与今年恩科乡试,一共有八人中举,其中去年中举的那名廪生在今年春闱中又考中贡士,及至殿试又中进士,现在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其余七名中了举的这会儿坐在县学复习备考,连带上佟子昇,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文章,猜测明年会试时考官会出什么样的考题。

而且那几个功底特别扎实的还时不时押题,其中尤以策问题押的多。

科举考试中,试策一般多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与民生相关的实时性策题,如果有心人往这上面押,兴许能押着个边也不是不可能。

从满地霜华的深秋,到冰雪覆盖的寒冬,等到沉睡了一个冬的树木抽出新芽时,今岁恩科会试悄然而至。

昭平十七年二月初八,蒙真与全国所有举子一起一大早候在贡院外面等待贡院门开。

因着考试是在春天,会试又被称为“春闱”。会试由礼部主持,凡去岁乡试中举者以及往届举子均可应考参加。

参加今岁恩科会试的举子多达五千人,卯时一过,贡院门开,举子们在兵士的维持下排队有序进入。

与乡试一样,会试的搜身检查也极其严格,考生不仅要摘帽除袜,就连里面贴身的衣服也得脱了接受检查。

按理说举人的身份地位远高于秀才,朝廷不能再像乡试搜检那样要求考生脱衣露肤,可为何要反道而行呢。

原来本朝初期的会试检查并没有现在这般严格,朝廷为顾及举人颜面,举子进考场时无需像乡试那样脱去衣服,裸·露体肤,只需要摘帽除袜,简单搜检一番即可。

可正是因为搜检的宽松,一些举子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私藏夹带入考场。

所谓“夹带”,即作弊考生将小抄缝进衣褂、袍裤以及帽子袜子中,将其偷偷带进考场,从而方便在考场作弊。

因会试夹带之风泛滥,朝廷不得不照乡试搜检之例对举子考生进行“屏脱衣服,剥露体肤”之搜检。

同时将夹带作弊写进律法中,一经发现有考生私藏夹带进考场,朝廷必对其严惩不贷,先廷杖四十,而后流放边疆,并且此生再不允踏入科场半步。

果然此律法一出,再无考生敢私藏夹带入考场。然而会试搜检之例一如乡试搜检那般严格,再没放宽过。

因其搜检严格,每个考生接受搜身检查的时间便长了些。

蒙真站在长如巨龙的队伍里排了大概两个时辰才轮到他接受检查,先是手里提着的考篮,里面糕点馍饼一类的食物全给掰开捏碎,后又是帽子鞋子头发,头发披散,弄得个乱糟糟,最后衣服也被脱下,里里外外被搜检个遍。

等这一系列搜身检查完毕,蒙真坐进号房里,衣衫不整的样子,像是遭了强劫一般,叫人着实着恼。

他先是整了整仪容,而后拿出块干布,倒水蘸湿擦了擦号房里的两块木板,才躺在上面稍作小憩。

差不多酉时(下午五点),所有考生搜身检查完毕,自此贡院门锁,在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前,不管里面发生什么,哪怕是死了人也不准打开。

因着搜身检查折腾了一整天,多数考生累的够呛,号房里两张板子一拼,身上搭一条棉被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每个号房里置有一盆炭火,这炭火本是考生热饭用的,不过现下春寒料峭的二月,号房又不遮风,夜里睡觉总觉着寒冷,此时考生用它来取暖正好不过。

翌日一早,也就是二月初九。

考题发放下来,会试所试项目与乡试同,第一场试四书文三道,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以及五经文四篇。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

以上是四书题的题目,分别出自《论语》《孟子》《中庸》,都是正儿八经的大题,非是童生试五花八门的截搭题。

不过也是,举子一步步走到今天,可谓是过关斩将,考官们本本分分按着四书出题齐整便是,没必要再拿各种乱七八糟的截搭题来使其为难。

会试是为朝廷选拔人才,考生凭的是真才实学,非是来猜谜玩文字游戏。

四书文即八股文,文章自是要按八股格式来写,首要便是破题。

破题,即点明文章题意,若破错题,后面写多少都白搭。

可见破题的重要性。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正是这个理。

蒙真先是酝酿一番,随即草纸上起笔,待草纸上写的满意无错漏了,他再一笔一笔誊写到答题纸上。

三道四书题写完,正是日落黄昏时候,天色将黑不黑,蒙真揭开考篮,拿了块饼子随意啃了几口,而后点燃蜡烛,写那首五言八韵试帖诗。

赋得「积雨空林烟火迟」,得「迟」字。

这是试帖诗的题目,诗题出自王维《积雨辋川庄作》之“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一句。

赋得诗也须得按八股格式来,即诗的首联破题,次联承题。

蒙真想了一想,而后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

雨霁空山静,烟瞑芳草迟。

陌上积翠深,林下樵翁归。

这破题承题有了,接下来便是起股。蒙真又思虑一番,才又在草稿纸上继续写作。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写完,用了他将近一个多时辰。

彼时天已黑尽,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困。考场上给每位考生发了三支蜡烛,第一场考试考题多,多数考生时间不够用,考题做不完,只能灯下奋笔疾书。

此时的贡院灯火通明,一个个小小的隔间里火苗促动,蒙真与大多数考生一样,伏案书写剩下的几道五经题。

五经题做了一篇之后,蒙真先将试卷收整好,而后吹了灯,两张板子一拼,睡觉去了。

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他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将剩下的三篇五经文做完。

下午时候,申时尚未到,已经有考生开始交卷,正好蒙真也已将所有试卷写完并且检查完毕,他拉动墙壁上的铜铃,很快收卷官走了过来,将他的试卷弥封随即收走。

蒙真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蒙鸿已候他在外面,两人在贡院外面的墙角下等了一会儿,等到佟子昇从里面出来后,三人一起回了租来的房子里。

在家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二月十一日,蒙真与所有考生一起接受兵士的搜身检查后,再一次坐进号房里。

与二月初八初进考场时一样,酉时一过,所有考生搜检完毕,贡院门锁。

考生们在号舍里休息一晚之后,等到天一亮,开始会试第二场考试,试论一道,诏诰表各一道,判语五条。

相比第一场的制义题和试帖诗,第二场的论题公文题明显要松快许多,时间上也不那么紧迫,考生即便夜里不那么紧赶,也都在二月十三出考场这日早早交卷了。

接下来便是二月十五日的第三场考试,会试第三场试时务策五道。

“民间疾苦难于上闻,胥吏尚多奸顽,间阎未登丰裕。是积习之骤难除欤?抑有司奉行之不力也?兹欲令大法小廉,民安物阜,渐几于淳庞之治,何道而可?”

这是策问第一题,关于吏治的,以”大法小廉”为论题,写一篇不少于六百字的文章。

乡会试中,策问题与八股文同等重要,策问一般具有时务性,即考官将与当下朝廷紧密相关的事写成策问出来,要考生们对策作答。

蒙真花费了半日将第一道策问做完,下午的时候又做了一道,及至晚上睡觉前做完第三道,到八月十六这日,只将剩下的最后两道策问做完即可。

下午申时刚过,蒙真交了试卷从考场出来,至此三场考试全部完毕。

考生们终于松了口气,九天六晚的考试将他们折磨的不人不鬼,但愿放榜那日,自己能考个好成绩,荣登杏榜。

这边考生是放松了,考官们的苦日子可就来了。会试主考官又叫总裁,共四名,其中正总裁一人,副总裁三人,另外还有同考官十八人,又叫十八房。

考生的试卷经过弥封、誊录后,先交由十八名同考官批阅,同考官从中选出优秀试卷,再呈给四名主考官批阅。

所有试卷批阅完毕核对无误后,主考官就考中贡士的考生进行排名,随后将拟订好的名单交由填榜官填榜。

填榜官填完榜之后,让衙役将榜单贴在贡院外面的一侧墙壁上,谓之放榜。

三月初八,会试放榜之日。

一大早蒙鸿和佟子昇坐上马车京城看榜去了,蒙真则坐在自己院子里静心而候。

隔了一会儿,他叫阿青去把蒙泽叫到他这里来。年前的时候,他做主将蒙泽与周家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

婚期定在了三月十二日,还有四日蒙泽和周家姑娘就要成亲了。

蒙真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当时他想着,若是这次会试他能考过,不管接下来的殿试如何,他都会被录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飞升了。

而他要飞升,魂魄必定会离开原身身体,到时原身不过一死人而已。

原身死了,蒙家人必定要守孝,他不想因此而耽搁了蒙泽的亲事,便做主将他们的亲事定在了会试之后。

即便他这次会试考不过,蒙泽不过是提前成了亲,于他也没什么坏处。

蒙真闭眼这么想着,很快蒙泽随阿青走了过来。蒙真睁开眼,指着跟前的一张矮凳要他过来坐。

蒙泽过来坐到他父亲身边,问:“父亲叫我来所为何事?”

蒙真看他半晌,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右腿上,说:“若这次会试爹考过了,等到殿试之后,爹会想办法将你的腿医治好。”

蒙泽听到他爹要医治好他的腿时,神情恍惚,显然是不相信。

他的腿坏了十几年了,早就医治不好了,他爹又非神仙,怎么给他医治。

“你不信我?”见他一副犹疑的样子,蒙真反问。不过这也不怪人不信他,他在几个儿子眼里就一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老头,叫人如何能信服他。

有些话蒙真现在不便与蒙泽说,他只能给他话头上的保证:“你信我,只要我考过了会试,殿试之后我一定能将你的腿恢复如初。我是你爹,自是不会诓骗你,不然我遭雷劈,永堕地狱。”

蒙泽见他爹起了这么毒的誓,惊疑之下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可他不想拂他爹的面,只好将就着说:“爹不要起誓,我信爹就是。”可这心里依旧是摇摇摆摆,无从信之。

作者有话说:

文中会试策问题是康熙五十一年的殿试策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