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并不理会,径直的走向司华年的住处。
“我想见他。”
轻轻一声,那正调试仙琴琴弦的司华年愣了一愣,带着温柔而悲戚的笑容,淡淡的抬头。
烛影摇红,白纱轻扬过棕色的木地板上。
那洁白的窗纸配着棕色的格子窗扉,隐隐透出雪白的莹光。
那香炉凝神静气的清明檀缓缓腾起细微的白雾,吸一口心情平缓。
那人瘫软在那窗前书架处黑色漆金的坐榻处,如风烛残年的迟暮老者般,散发着沉沉的腐朽之气。
“你来了?”
那高大结实的人,此时削瘦的犹如一架骷髅,脸色苍白无力,气息微弱。
栖梧不曾想,那威风凛凛的闫帝,人生最后的光景竟是如此。
不然也不会毫无反手之力,让世界灭亡。
栖梧听得他轻唤,悄声上前,那人挣扎着从塌上坐起。灰败的面色上,绽放一个辛酸而苍凉的笑意。
栖梧半蹲下身,看着那样病弱的人,眼眶一烫沉沉低下了头。
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心上人是健康的古铜色,饱满的脸庞上总是带着痞气的笑,眼眸一挑就是在想下流龌龊的事情。总是精力十足,浪荡又威武。
那人紧紧握住他的手,病若游丝般的说着。
“我等到你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栖梧心中酸胀,抬头一看那人眼里一片空洞,完全没有聚焦上。
他眼里水光泛滥的厉害,鼻头一阵酸麻。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想到那世见到的安语竹虽说心高气傲,但不屑于用那迷香陷害。
那浅生梦,不过是能忆起前尘的香药,他淡声道。
“那香是你叫安语竹给我下的吧。”
哪怕那几年饱受那香的困扰,但是面对这个人,总是生气不起来。
握着栖梧的冰冷双手一颤,慌张的说着。
“我....对不起,确实是我,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让你记起我。”
栖梧淡漠的眼里轻微荡起波澜,轻声道。
“你怎么了?”
那一声,柔的仿佛胸口上慰藉的手。
那人重重的咳着,仿佛带着全身的力气在咳,在颤,那人,好像再咳一下,随时殒命般的病重。
那人满是酸楚的说道。
“陈年伤口了,杀戮道大乘期雷劫下的太重了,我大乘期以来就造下无上杀业,因果蚕食了我的身躯。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所以着急让你记起我。不想,竟让你一直入那梦魇。”
那人一阵慌乱而恐惧的说起。
“可我....可我就快不行了,死之前,就想让你记一记我,我找了你七十年了。”
栖梧抬眸,沉寂的眼里看到那人鲜红的道印,才想起,那人不是那个道。没有他,会变成杀戮道。
栖梧一阵忧伤,不知道没有他的这人,到底在过什么样的人生,他柔声问起。
“为何选了这道?”
那人满是脆弱无助的皱起脸,仿佛几十年蓄着的凄凉一瞬间忍不住了。那在外人前生杀予夺,冷血残暴的人便在栖梧面前崩落,露出脆弱的伤口。带着缥缈的语气,沙哑微弱的述说道。
“自我回家,盘算着要给你赎身。可我回家便是满门被灭,我怒火中烧,我修为忽然破了金丹期。但那远远不够,我便动用了禁术,大火烧了好久。”
“自那以后,我便看不见了,我伤的很重。幸得两位仙人将我救回去医治,我治了好久。我瞎着眼也要去寻你,可是为时已晚。在我被人搀扶指引着下界,便只听人说只看到火光废墟的春风楼。”
“随后,我在韶华寺养着伤,不曾想因为师叔不答应一个疯子的条件,去渡化他。那疯子下了毒,伤了几乎所有的僧人,也杀了主持与师叔。我便带着年华,哦对年华是师叔的弟子。我总带着他,是觉着他很像你,很像弹琴的你。”
“再后来,我带他回了潋华剑宗,可是竟不想,因着世家弟子灵兽吞食一外门弟子。那外门弟子招了个可怕的魔来,杀了半座仙山,也杀了那几个世家子。世家前来问责,于是潋华剑宗散了。我与年华师兄便颠沛流离,后来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
“这世间不公,我一个瞎子只能以杀为道,到最后业果那般重。但我不悔,只是我一直在找你,如何也找不到。直至几年前,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是你。可你仿佛将我忘了,我气急了。我寻了你几十年,你怎么可以将我忘了!但是那后来,打听之下,才知你活的比我还艰难,我开始悔了,世道这样,你我都成那滚滚逆流下两只蚂蚁,被碾碎至此。”
“只是还好,还好你忆起我了....”
栖梧看着那人激动神色,那言谈里的无措。心里难受极了,他不想两人都是这样阴差阳错。而世是自己唤醒了慧岸的道心,收下那晨杉的魂魄才阻止那一些变故。不像蝴蝶翅膀震动之下,竟庇佑了他。
他看着那人憔悴容颜,苍白的唇微微开合。
“可对不起啊,我已经不是你等的找的那个人了。我容颜已毁,手筋已断,无法弹琴了。”
那人满是宽慰的笑着,握住他的手紧紧不放,仿佛那就是他水里的浮木,唯一的救赎,他颤声道。
“无碍的,无碍的,我们说说话便好了。”
那薄如白纸的脸上,绽放了一个虚弱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耀眼,仿佛燃烧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我呀,能在死前,听听你说话,便是好的。”
那声音轻快又沉重,带着正如那重重排下的清雾。合该没什么重量,你却延缓不了它下坠的速度。才明白,这个人,真的是药石无灵奄奄一息了。
栖梧看着那人那般惨状,眼眶热潮袭来。
那是他的心尖上的人啊,合该是那样高大威武,那样惹天惹地,不服管教,野的如天上的雁。总是恣意潇洒的做各种出格的事情,喝最辣的酒,赏最美的景。嘴边总是带着风流不羁的笑意,那眼里总是脉脉含情的闪烁风流。那宽广身躯一站便能搅弄风云,那眉毛一挑便是万人颤抖。
怎会是这般形同枯槁,没有半点阳光暖意的人呢?
只是他们只能如两个伤重寒冷的兽,在那宽大压抑的宫殿里彼此舔舐。
正在他的心疼的如刀绞一般,望着那外人眼里难以接近,冷峻无情的人在他面前哭泣。
总以为那闫帝,活的多么的潇洒,引人恐惧艳羡。却左不过一个没有情爱的杀人机器,一直锁着心扉,守着陈年旧事的影子过活。
他等着那个活在记忆里笑靥如花温婉动心的小馆来渡他治他,但是只等回一个伤痕累累,浑身冰刺血腥的人。
两个冰冷的人,谁能暖谁的身躯啊?
这就是他前世仰望又嫉恨的人,为何也是与他一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那样凄楚的离世。那么努力的活下去,生活还是一地鸡毛。
在那冰冷疏漠的宫室里,那样静谧挣扎的活着。
他不想是如此的,不该如此的。他望着那人空洞的眼睛,那彷徨害怕的脸孔,心里疼的厉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正想做些什么,却听闻到别的动静。
他耳边听闻,那熟悉的声响。那烈焰绽开,那大雪落下,那龙吟的声音。
那是雪山之巅的战场上。
“栖梧!”
又是一个温声的呼喊,只是分开一瞬,那人满是暖意的叫喊便如隔了百年一般陌生。
他灵魂扯动,手上,脚上身躯之上魂魄被人拉扯。
那仙器金链!
是缚在他灵魂上的!可是有可能跨了一个世界,跨了整个红尘来寻他吗?
只是他恍然的发现那紧握他冰冷的双手褪去,他心里一沉,怅然若失。
眼前的场景不断的往后退,迅速变化着风景。
而他如窒息了般,如被溺毙后被人救起踉跄的吸食着冷风,他急速的吐息,颤栗的瞳孔打量着周围。
是雪山之巅,他回来了!
可是在他面前,那蓝袍人倒在雪地中,他心剧烈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