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落雪
今日的妖物莫名有些难缠。
倒不是说不好除,毕竟艾叶现在就算是剩下不比以前为数不多的修为,但到底是个大妖,再厉害的小毛妖怪也抵不过断崖式的差距,一招便能解决的问题罢了。只不过这次的小妖太会躲,害他寻到天黑才收工。
眼瞧着开始落了雪,艾叶一回来,进了屋连外袍都没来得及脱,便去给清早燃的火盆加碳。这一天下来,一盆火炭早就烧得无几,只剩下些星星点点的火苗还在挣扎,害得他又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能重新添旺。
不过好在这活儿做多了,也就熟练了,没一开始那么费事,非要弄得满脸灰才行。
眼瞧着火盆内明光闪烁,艾叶满意一笑,才算松口气,回屋收拾自己起一身灰霾污渍。
他躺在榻上摆弄着个今日在街市上收的块儿青色琉璃弯月带钩。琉璃质地晶莹无暇,不似玉那么温润却清透可人,也难有众多繁复雕花,反而显得素雅沉稳,想着这人间稀奇玩意还真不少,解除禁令可以随便走动以后这日子,还是有点意思的。
夜半时分,雪越降越大,不似白昼有太阳暖着,雪在冷月之下渐渐堆积起来,映得窗外天地一片暖白。
漫天的雪,这即便关在屋内也能嗅到的清凉寒风之气,亦是艾叶下到这人间之后见的第一场大雪,他不禁吸了吸鼻子贪婪的嗅了这雪味,好像能暂且纾缓他对家乡雪山的思念之意一般。
有很多闲下来的时候,都会止不住在想,自己究竟为何要自愿像个困兽一般囚身于此。
苟且的活着,与顺应天命却违背本心的去死,哪个才更合适一些。
不过每每想到这里,只会头痛欲裂无比煎熬,艾叶翻了个身,逼自己清空脑子赶紧入睡。
只是不知自何时起,那扰人清觉的噩梦又开始折磨起他。
遍地残尸余火未灭,那堆成山散发恶臭的焦尸上还穿透着无数冰刃,血淋淋的脏器勾挂在上面,到底是分辨不出这群人是死于大火或是寒冰。他的手上,脚上,都已因极度的恐惧而脱了力,挣扎着手脚并用向后挪着身子,看着满身血污的高大黑金衣的男人拖着剑刃向他缓步逼近,剑尖磨在地面凸起的石块上,伴着尖锐厉鸣……
日复一日相同的噩梦,只是这次,男人竟然向他举起了剑。
艾叶能从对面那双鎏金瞳仁中,看到自己瑟瑟发抖的凄惨模样,以及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噗呲一声血肉顿响,惊恐的抬起头,竟是有人替他挡了这一剑。他本侥幸的舒了口气,却发现身前那人缓缓回过头来,满脸猩血,是……!
“顾望舒!”
艾叶一声惊呼从榻上跳了起来,因惊吓而不停起伏的胸膛此时不知是因为吸进太多空气而生疼,一头冷汗湿了双鬓,他抬头一看,竟然还是深夜,雪还未止。
是梦……好在是梦……
可为什么会梦到……!
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艾叶怔了几分,忽然搂起被子,光着脚便冲了出去。
屋外大雪三尺,艾叶倒也不畏寒,光着脚踩在上面腾腾冲到旁边主屋,一把推开门去!
门开一瞬,好一股混着浓烈苦药味的暖流扑面而来。艾叶怕这股来之不易的暖意散了,飞快迈进去关死了门,扫了眼自己睡前在床头床脚放置的两个火盆,幸好,都还燃得旺。
他抱着被子靠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那个睡得深沉的人的额头。不错,没再烧起来。再摸了摸盖在厚棉被里的手,不凉,是暖的。
艾叶将头贴到故往事面前,听细弱平稳的呼吸声,鼻息吹起几缕发丝,无奈笑着轻声说道:“睡得还真香。不像我,连睡个觉都不安稳。”
说罢,艾叶把顾望舒的身子往里小心推了推,自己再挤着个床角躺在他旁边。这床塌小,挤着两个大男人可是有点委屈,艾叶便转过身侧着自己,看向安静横躺着人的侧脸。
纹丝不动的,除了缓慢呼吸时才起伏的胸膛,真像是个精贵又易碎的摆件。
艾叶瞧见他嘴唇似乎有些干裂,又不嫌麻烦的起身下床用拇指在水壶里过了一遍,再精细的擦拭在他唇上湿润几下。这扇温润薄唇此刻并不柔软,甚至带有些许扎手,可艾叶依旧是像个揩到油得了乖的小孩一般嘿嘿满意笑了几声,再躺回床榻上去。
艾叶嫌挤,不想悬着半个身子在外面,就又拱了拱那一动不动的人,但怕他挤着了,而后干脆一个熊抱,给他环在了自己比这凡人体温稍高而暖洋洋的身子里。
“小妖怪,我自己睡不着,还得烦劳您陪我。嘿嘿。”
只是艾叶忙活了大半天,那榻上睡着的人却从始至终睡的昏死,未动过一分一毫。
忙碌如此,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去的。
——
一束温黄烛光耀在眼前,模糊一片在眼前支离破碎。浑身暖洋洋舒服得很。
顾望舒眯上眼,只想再多睡一会儿。
不知怎的,耳边忽然遥遥传来几人谈笑打趣声。起先只是细碎如蚊蝇,后面越来越吵,吵得他这千秋美觉都睡不踏实,脑壳生疼,气不打一处来。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睡!在人窗户根底下唠什么唠!滚远点!”
嘟囔着发泄完这一嗓子,顾望舒突然觉得不对,一声惊呼睁开眼。
他盯着那眼前一根红木房梁愣了好久,脑子一时间还转不明白。
这是……哪儿啊?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他使劲回想,脑仁里却跟浆糊似的乱成一遭,再怎么想,最后一幕都还固定在自己被拴在掌刑台的铁锁上,痛到从失去知觉,再到失去意识。
所以这是哪儿啊?
说是地府也未免太舒服温暖了点,说是天界……这房子又太寒酸了吧?
他想动动身子看看四周,结果一扭头,浑身一阵从五脏六腑里发出来的剧痛引得他嘶得一声差点大喊出声。
“我操……怎么死了还这么疼?”
这一下倒是更清醒了几分,也看清这昏暗得不见天日的房间内,只有几根蜡烛发着弱光,勉强提供些亮。
他觉得暖,原来是床头床脚各生着个燃得热烈的火盆,身上还严实盖得一床厚棉被。虽说暖和,但也压得他动弹不得。
顾望舒僵滞了好半天,又不可思议的环视一圈,觉得这房梁好生眼熟。
不对啊。
这不是……我的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