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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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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他们是畏罪跳河了,有人说他们一定是逃得太急失足摔下深渊,也有些当时在场的术士悄声传言,说那大妖哪怕几乎妖力全无还能在初秋炎日唤得起大雪,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的!

总之四大法门的通缉死令下了满天,为除后患重金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说啊,说什么人不可貌相,其实到底还不是面由心生!”酒楼的说书先生换了本子,把他手中案板敲得咣咣三响,一副嫉恶如仇的浮夸表情唾液四溅激情昂扬地在诸位看官的迎喝声中,越讲越激动。

他只在心里偷着乐,这次再也不会有人来砸他的场子了,活该活该,痛快痛快。

在这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中,清晨总镇府前停下两辆拉货的车马,搬下十几石一斤难求的粗盐。好歹是借用了官家的权力,否则常人定是弄不到这些东西的。

当日午后,头系白麻车挂白绫的粗简车队起了程。几十位白衣道士一声不闻,只漠然踏上归程。

藤植爬上窗柩缠上朱红屋瓦,明堂内素朴却不显寒酸的摆着些装饰器具,洁净无尘像是一直有人打理生活的痕迹。鎏金香炉袅袅飘起不知名花香,借一扇窗框出屋外春色满园,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开得旺盛,灵雀叽咋跃步丛间,蛮蛮一身赤羽停在院墙上互相理着羽翼,艳阳下泛起层层金光。

屋外四季如春,屋内地笼却烧得旺。饰着金的红木榻被帘遮得仔细,密不透光,除却香烟飘摇,再没什么有生息的了。

忽然灵雀一阵骚动振翅而飞,蛮蛮也停了梳理脆鸣站下。艾叶怀里抱着几颗紫红色的果子,踩在缝隙中生了苔的石板路上缓步进来,临入室前腾出只手揉了揉蛮蛮颊羽,道:“谢谢替我守着,你们可以去自在了。”

艾叶进了这温暖的屋,说实在对他来说还有些热。他端来杵臼把手中果子捣碎成汁,倒进碗里拿水兑了,才起身掀开榻上帘子。

“来,把这个喝了,咱们就好啦。”

榻上人自然是没有应声。

艾叶坐在床头,捧着碗看顾望舒玉睫卷垂,裸着上半身的白透肌肤,安生得像个白瓷玉器,珍贵难护还易碎。胸口正中央的刀疤狰狞依附,像是烧瓷时崩坏的瑕,不过万幸是已经结了痂,虚汗和烧也退了,说明一切还在朝好的方向驶去。

艾叶清楚记得七天前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的,在第十个时辰带他冲破万里雪障爬上昆仑巅,手忙脚乱扒了顾望舒被血糊死在身上的衣服,撕扯的时候连带血肉一起脱下的触目惊心,但也不敢再磨蹭的纵身跳进华表池的场景。

两人跳下去的一瞬间,这终年灵气萦绕的神池登时扑出一层血雾,顾望舒就像个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人,把这清澈见底的湖水染得一片猩红。

艾叶在水下的手里握着刀柄,明明刀插在顾望舒胸口,可痛得却像生生割在自己心头一般。又或许是长途跋涉后气力衰减,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他还是不敢拔,他知道顾望舒最后一口气都擎在这刀刃之上,华表池水可愈世间一切伤疾,却不能医死人,复生魂。他若是拔不好,不小心断了这根弦……

那他可就成夺顾望舒命的最后一笔了。

艾叶一只手像生怕被人抢走了般死死搂着顾望舒,另一只在水下小心翼翼,一寸寸褪拔着刀刃,嗅得浓血不断从伤口处不加阻拦的放肆溢出,一边控制不住几近崩溃的埋在他颈间嚎啕大哭,大放悲声,哀切得就像个无助孩童,惊起林兽四散奔走。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对不起……我知道你疼,知道你已经撑太久了……”

“顾望舒!求求你!”

“千万别给我死了啊!”

艾叶往前挪了些许,撬开顾望舒轻闭的嘴,盛一勺药果汁水拿在手里,在用小指压住他的舌仔细顺了下去,生怕再呛着他。末了,一勺勺喂完这一碗药水,才算松了口气与他聊起话来。

“小妖怪,你可太难伺候了。”

艾叶看着他宠溺笑着,伸手理起他一头好看银发。

“不过好歹我也是照顾过你三个月的,摸爬滚打至今也都熟练了,到了今儿反而不成问题。哎呀,你说你才是个少爷命吧?次次都是躺得舒服等人伺候的,我可得好好想想,等你醒了以后怎么偿我才行!”

虽然平日里两人的相处方式大多都是艾叶巴拉巴拉讲着,顾望舒只安静的听,时不时跟应付似的对上几句或是骂他几声,艾叶虽有埋怨但也早就习惯了,可再怎样都终是好过当下,除却屋外鸟鸣,再没能应他的声音了。

“罢了。”过了好一会儿艾叶才继续道,“我不用你偿了,你能挺下来我便心愿足够,还求些什么呢。这儿有万里雪障为互的昆仑圣山之巅,我是趁哥哥不在才跑回来的,不能久留,可凡人绝对到不来,至少这些时日,能将你养好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这天地之大,总不会没有个容得下我们俩的地儿。”

艾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话,明明连个一问一答都没有。只道是说个不停,或许出于眼见榻上人病情转好,一直紧绷的心松了弦难掩喜意。

“我不是说过有机会要带你来我生长的地方看吗,现在我们在这儿了。虽然来得是个身不由己的方式,但总归还是可以显摆给你看。所以啊,望舒,你能不能……快些睁眼?”

艾叶停了会儿,心境忽上忽下总闹得他坐立不安。

“还是说,你迟迟不醒是因为这世上已无留恋之意,或者是说你恨我,恨今日局面皆由我而起,那你会不会埋怨我救你啊?对不起,我清楚过分溺爱也是种压力,你也从未说过喜欢我,也没应了我说喜欢你的话……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或许对你来说不是这样……可我,可我真的放不下,一切冤仇等你醒了再找我报也成,你先……你先睁眼,你……”

他焦灼间握上顾望舒冰冷的手,他还是像冷得和自己抱他回来那日一样,像块无论如何也暖不透的寒冰,即便地笼烧得再旺,都还是冷的。

艾叶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蜷身躺在这将能容下两人的榻上,就像一年前噩梦后的雪夜,怕昏迷着的顾望舒冷,惴惴不安把他抱在怀里,摇摆出条巨大且蓬松的豹尾盖在身上。

“不冷了,不冷了。”

榻帘遮得暗,数日的心神不宁睡不好觉的妖至此困意席卷。艾叶昏昏沉沉呢喃。

“我不会再让你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