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
“今日鄙府大喜之日,各位吃好喝好,佳酿酒水管够!”
“将军,您这是双喜临门啊?”
“瞧你说的,何止双喜呢哈哈哈哈”
——“喝!喝他个一醉方休!”
冯汉广言笑应付着,将手中捧来敬客的酒一杯又一杯灌得干净。
“周协领?您大哥都娶了妻了,您……什么时候呀?”
韩霖凑过来笑叱道:“还协领呢,咱烈文马上就要成这益州的总镇将军了!”
“我,我不急!”周烈文憨声笑着,还不忘往他大哥那边瞥上几眼。“怎么不得娶个心上人呐,既然没有,那我不急。”
上到将领达官,中有商贾,下到这府里小厮,这一夜就没有个一身完整的,全都抱着不醉不归的心,比谁走路更晃似的。
辎重的火炮营连烟花都备好,朵朵繁花盛于长空之上,不亚于佳节时日,半边天都是明的。
将行在外,看破太多生死。哪次出征回来身边不会少几个人?时间久了,这群人心也都炼成了铁,比起哀叹清数人头,到还不如活着的人凑在一起疯狂。
于是再大的空缺,也没人察觉得到。
“高大人呢?怎不见他人啊?”一旁奉酒的小厮跑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与旁边人闲聊起来。
“估计嫁了独女,伤心去了吧,哈哈!”
“你可得了,这将军娶得要是我女儿,我开心都来不及!叫我脱光衣服起舞助兴都行!”
“滚吧你,所以咱将军绝对不会娶你女儿!”
“你别说,自从将军带了小公子回来,我还真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娶妻了呢……”
……
“你们几个,瞧见将军没。”
忽然沉声头顶响起,两个偷懒小厮吓得一哆嗦,回头间竟是都仲皱眉立在身后。
可是给这两人怕得不行。
“将军不……不是在敬……”
其中一个话答到一半,抬头在那数百宾客中扫了几圈,竟都没见到人影。
冯将军一向身形高大,气质独一。无论多远多深的人群,哪怕是战场硝烟四起,红缨挂帅,都是一眼能被人捕捉的特别。
然而此刻既着华服,不可能看不到的。
“不知道就别瞎说。我看见了!都大人,将军刚刚往那边,大概是……去茅厕。”
“少偷闲。”
夜里离了群,脱了热闹人群,总还是冷的。
都仲借满府红灯笼寻了许久,从正堂一路到偏室,也没见冯汉广身影。迟疑间蓦然回首,一隅难得泛暗墙角下,红梅花谢残瓣遍地,烂在化了雪的泥间,污浊难堪,傲骨不再。
他寻的人,一席红装埋头靠坐树下。
遥远的红光只能落到脚尖,孤零零像头躲避喧嚣,离群的野狼,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为他的庆贺。
身上酒气隔着数步都是清晰。
都仲心间勒得一紧,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那战场上长大的鹰,无畏无惧的狼。
受再重的伤连眉头都不会一皱的人,前次见他如此颓然失意,还是前将军遭人陷害之时。
粮草补给俱断,援军迟迟不到。
他随父亲守城,三月间拼死不降。
最终为了满城弹尽粮绝,苦不堪言的百姓开了门。
以不伤城内百姓性命为担,前将军被迫投城后携家眷负罪归京。
却在途中得拼死探刺归来的侯显得报,粮草是右将高行故意切的,援军,是左相威胁小皇帝不派的。
……
“汉广……”
都仲在一旁看他这样再坐了好久,终于难忍忧心开口。
不是以副将的身份。
是叔父。
“大喜的日子呢。”
他看树下的人似在叹气,宽阔肩臂深深一落,或许就坐着了寒,带些鼻音抬头苦笑道:“都叔。”
一瞬间风卷残云,月色骤现,映在脸上。
竟是点点泪痕!
都仲大震,登时失了语!
即便是他,有时候也都会忘了冯汉广其实也只是个才刚及弱冠的青年,是个意气风发,本该浪荡不羁,少年轻狂的年纪。
再是假做强势果敢的人啊,终是人肉做的心,终不是那九天的神,终有七情六欲,他也会疼,他也会难过,也会绝望,也会……
无助。茫然。
但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多少人依他而活,是不容他片刻动摇,与人诉苦的。
他只是平凡的个人,却被迫做了众人的神。
“太吵了,我出来静静。这就回去,这就……”
他撑起身子试图起身,却是不胜酒力得一踉跄。都仲赶忙去扶,看他报羞一笑,拜拜手叹自己丢脸。
“汉广!”
都仲忽地失声唤来!
“谈何丢脸,你才是你们冯家最出色,最了不起的人啊!无人不为你骄傲,以你为荣,够好了,真的,汉广,你足够好了!所以又什么难事,与叔说说吧,不必一人全盘纳下……”
冯汉广讶然扭头看向都仲,却在几许后。
被泪盈了眶。
“我……不好。”
“叔……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真是坏透了啊!叔!”
“汉广!你……你哪里不好,你看你年纪轻轻战功无数,你夺得回家族名誉,你还娶得如此贤妻,你……”都仲慌张间急声劝解,却看他或是借着酒力,近乎崩溃地顿胸嚎啕!
“我不好啊叔!我好个屁,我连一个他都留不住,我毁了他千年的修行也未曾道过半句错,即便今日也未曾后悔,即便他选择弃我而去,哪怕他恨我一辈子!可我……我真的好疼啊,好疼啊!心好疼啊……!”
“汉广!得不到就放下!往前看啊!”
“叔……我怎么,我怎么看得了……我试过,试过不去想,可你看呐,我成就今日,这周遭人声鼎沸,这贺词连连,这官衔,这盛世,甚至这……红梅,都是他的,都是他为我一路耗尽心思的披荆斩棘,以人血浇筑成!我放不下,我做不到……他说放手便放了,当他那颗心不是人肉铸的,当他看透凡尘情爱……可我呢……”
“叔,为什么这样啊,为什么我疼得想死,却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我还要为这么多人活着……”
“为什么我能守这一城,能胜下所有苦战,但偏偏所有我想护的人,却都护不住啊……”
萧野上呼啸的鹰,被现实斩断了翅。他再嗅不到草原的风,再不敢奢望翱翔之时,却有人对他说,放肆于我。
把我当作你的草原,你的长空,你唯一喘息的风。
可现在呢。
他再次狠狠摔在地上,被扼住喉咙,再无法喘息半分。
都仲却如遭惊雷一劈,骇然不动!
许久,才声音颤抖地问道一句:
“汉广……你这话,你是一早便知道,他不是人了吗?还,还这般挂念难忘,”
冯汉广愕然,再一把捏住都仲袖角忿激吼道:“您怎么知道!您是不是……是不是还知道别的,知道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