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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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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们一天三顿都是扯面。公司管待我们吃饭,我们只能吃扯面。

我们的工地是正在施工建设一个大型粮库的工地,那里已经盖起了四五个高耸的圆筒仓,又有几处正做地基处理,一台一台很奇怪的像是高架着的大夯在砸着地面。要挖的地沟在一排新楼后,新楼还没住人。穿过地沟后的一片荒野地,路过一个村庄,村庄最东头的一座废弃楼,那就是安排的我们的住处。我们每天早上从废弃的楼里去工地,每天晚上从工地回到废弃楼,都要经过村庄。这村庄如池头村一样,居住的都是农民,池头村已经成了城中村,而这个村庄在大型粮库建成后也即将城市化,村人就家家加紧临时盖房,企图拆迁时赢得多的补贴。乱七八糟的村道里布满了各种小吃店,但我们按规定只能吃扯面,好的是扯面量大,调合重,合乎我们口味。石热闹总是吃完扯面了还要喝汤,喊:原汤克原食,来一碗汤,汤烫些!我催他快走,他说:催耕不催食,总得让我把汤喝够!

我和五富起身就先走了。我们得回废弃楼上要睡一觉。

废弃的楼看得出原是个什么单位,因为废弃了,差不多的房间门窗都被挖去,我们就住在二层东北角的空房里,唯独那扇门还在,却没门锁,一个大木棒从里边顶住。我们睡着是万无一失的,其实有什么可失的呢?每人一个被子卷儿,我和五富的被子还可以,石热闹的被子几乎油腻得看不清那大牡丹花,他没有枕头,头油大,头热,不是枕他的鞋就是枕砖头。

才住进的第二天,午睡一会,门没用木棒顶,有人就进来了。我们被门的咯吱声惊醒,进来的是一个小伙,他看了看就转身走,一动门,门又咯吱响起来。我说:你要走吗,你把盆子里的水往门合页上淋淋就不响了。我知道这是个小偷,我们有什么可偷的呢,我想幽默。小伙子看着我,说:贫嘴!把塑料盆一脚踢出门,水流得像蛇,竟窜到我的铺前把我的鞋泡湿了。我们继续睡觉。

石热闹睡不着,他把衣服脱得光光的还是睡不着,说:五富你去把门顶上,进来个女人了不好看。

在这楼上,是曾经进来过三个女人,两个是我们刚搬进来时撞见的,她们正从楼西边的一个房间出来,一见我们慌慌张张离去。我们觉得奇怪,去那房间看了,原是她们在那儿尿尿。后来石热闹说他又发现一个女的在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解大便,而一楼北边那几个房间更成了公共厕所,过路的人,村庄的人,紧急了都进去方便。这让我们对陆总安排的居住条件极为不满,几次和负责监工的jiāo涉,结果仍在这里住宿,但多了三块稻糙编的糙垫子,比以前睡觉暖和。我就在一楼门dòng的墙上用煤块写了:严禁大小便,违者必罚。写了并没禁住,再写:危楼闹鬼,小心缠你。从此才没人进来。

地沟挖到第五天,我们已经知道,我们是上当了。

前三天里,一切进展得顺利,一共挖出二十米。二十米就是三百元,每人可以分到一百元。这可是我们从来未有过的平均日高收入啊!我当然计算着以这么个数目下去,何时能达到赎回孟夷纯的五千元,并且向五富说好,一旦两人收入加起来到了五千,我就先独自回西安去赎孟夷纯,然后再返回来,我将以后所挣的钱还他。五富说:那你一走只有我和石热闹了?我管不住他!我说:也就三二天么。他说:那你回来了给我买一包腊汁酱牛ròu,陆总那晚上吃腊汁酱牛ròu看得我眼馋。当然用五千元赎孟夷纯的事我和五富是不会告诉石热闹的。石热闹说:你们是给嘴过生日,钱呢,钱在哪儿?五富把我拉到一边,却说:够五千元了你回西安,可钱还不够五千元时咱把钱放哪儿,这里没箱子没柜,门上又没锁子,我不敢信任石热闹。我说:那就装到你裤衩的口袋里。五富说:我睡觉都是脱光的,那就穿裤衩睡。

五富不信任石热闹,石热闹却对五富最好,他一直说他要请五富喝酒,要把每天所挣的钱花掉只剩十元,他的原则是身上只保证十元钱。

但是,陆总并不是按天结账。五富的裤衩兜里没有钱,石热闹也没有十元钱,他总是向我讨纸烟。

挖到第四天,地沟下面尽是石头,一个上午竟然没挖下几尺。村庄里的人告诉我们,挖地沟曾经雇用过两次民工,都是gān了几天嫌太吃亏就走掉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我去找陆总,当然找陆总我尽量学说岐山县发音,我的意思大致是两点:一、提高工钱和吃住条件。按目下的挖地沟进度,收入根本还不如在西安拾破烂,一天三顿又都是扯面,扯面再好吃,也吃厌了,现在一打嗝儿都是一股酸哄哄的杂酱味,再是住在废弃楼里,天越来越冷了,怎么还能睡得住?二、若不增加工钱和改善吃住条件,那就付过这几天的工钱后我们走人。陆总的眼睛原以为就那么小,瞪起来却大得出奇,但他话不高,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我听着是西安城的那条塔街的古董市场上有数百家店铺摊子,每年二十多家就退吃(出)了,又有二十多家又进日(入)。

我说:你舍(说)这是傻(啥)意希(思)?

他说:傻(啥)意希(思)?你们太不吃(知)足,你当农民一天能管出(吃)管住了还净落十几元钱?你失(拾)破烂还能赚多少钱?挖地沟不挖出石头挖豆腐呀?!

我说:出(吃)亏可以,总不能大出(吃)亏么!

他说:你考虑,日(入)党退党都自由哩,我不箍你,但走了人那这几天的工钱就没了。

我是以很qiáng硬的口吻和陆总谈判的,但陆总软沓沓地回应我,他的软不是棉花包,是棉花包的都是针。是的,永远不要和老板摊牌,摊牌必须是你能拿住他,否则只会自取其rǔ。我谈判失败,回去却怎么给五富和石热闹jiāo待呢?我蹲在陆总的办公桌前,无言以对,陆总说:就世(是)这意见,你回去考虑吧。我往起一站,头撞在桌角上,桌角把我头撞破了,两滴血滴在地板上。陆总没让我擦地板上的血,我顺手把桌下的那盆假山石上放置的一个微型小塔攥在手里拿走了。

这个小塔是我蹲在办公桌前时就看见了,它使我当时心中一怔:锁骨菩萨塔!其实并不是锁骨菩萨塔,但这小塔的造型太像那个锁骨菩萨塔了。我的血不能白流的,我得拿走这个小塔,何况这小塔让我清醒若不在这里挖地沟,回去又没了拾破烂的地方了,五千元怎么赚?

我回到了废弃楼,五富和石热闹在吵架,石热闹埋怨五富看见一个女人跑进一楼房间去方便却不制止,五富qiáng辩人家不怕楼内闹鬼,何况已经在房间里方便了怎么制止。石热闹说:你还不是想看人家屁股吗?五富说:人家的屁股就是像白石头么。我骂了他们,告诉我流血谈判的结果,可我隐瞒了许多真相,我说:陆总虽然没有松口增加工钱,但也没有完全拒绝,让我们继续gān下去,gān完了,这一段下边没有石头就不说了,如果后边石头还多,就以难度适当地增加工钱,而伙食一时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