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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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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富对没有给石热闹留酒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睛有些羞涩,说:啥?啥叫鲍翅?

石热闹说:你活得啥质量吗,连鲍翅都不知道!我给你买了的,你吃吧,城里人讲究吃这个!

石热闹从裤带上解下塑料袋,没有碗,也没有筷子,我就去找筷子,到处寻不到筷子,走廊里有个水房,水房里有一把扫帚,我折了两根竹棍儿,又觉得竹棍儿不gān净,吃鲍翅怎么能用竹棍儿?又跑到院子,专门在一棵桂树上折了树枝儿。石热闹从袋子里夹出了几根鱼翅。

石热闹给我说:高兴你吃一口?

我摆了摆手。我也是第一次见鱼翅,但我说:我吃过。

五富张嘴吃了鱼翅,却吐了出来,他说:是粉条,我没吃过粉条呀?

石热闹说:傻呀你!这哪儿是粉条,一碗四百元哩!

五富舌头伸出来又把嘴边的鱼翅勾进去吃了,一下一下地嚼。嚼着嚼着就不动了。石热闹说:香吧,香吧,你再吃,你再吃,你现在是你们村第一个吃鱼翅的人了!高兴你也吃过?我没有理石热闹。五富还是不动,黑眼仁不见了。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有反应,用手试试他的鼻孔,鼻孔里已经没任何气息。

五富死了。

听别人说过,人死的时候是要咯地咽一口气的,或者蹬蹬腿挣扎,但五富吃着吃着就死了,他没有咯地一声也没有蹬腿。一根鱼翅还在嘴角,我把鱼翅取下来,竟从口里拉出了那么一长节。我和石热闹都慌起来,我说:热闹,他死了,五富死了!

石热闹就摸五富的头,又摸五富的胸,一直摸到脚,石热闹说:死了!

五富就死得这么快,这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我抱着五富就哭,哭了两声,我不哭了,我也不让石热闹哭。我那时的想法是哭不得,一哭医院人就知道了,知道了就得送太平间,送进太平间那就得去火化。我给五富做了承诺的,他死了要回清风镇,要埋在他父母的坟旁边,他的妻儿得按乡俗过七七四十九天,以后的冬至、清明要有烧纸祭奠的地方,我得把他送回去!我给石热闹说:不能哭!必须很快离开医院!我们开始实施送五富回老家的行动。

其实,对于当时在医院里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怎么做的决定,我现在都混乱了。事后很多人追问我,我答不出那么多个为什么,比如,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五富的家属?为什么不多留一阵儿,让医生开个死亡证?为什么不雇人运送?为什么不找老板?为什么不找有关部门?等等,等等。他们这么追问,我就有些急,话也说得颠三倒四了。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刘高兴仍然是个农民,我懂得太少,我的能力有限。五富一向把我当作依靠,是百事通,是十二能,我也以为我了不起了。刘高兴,你是个,我伸出小拇指来,在小拇指上呸呸地吐。面对着种种追问,我没了伶齿俐嘴,没了幽默,舌头发僵,支支吾吾,似乎五富就是我害死的。待到追问的人散去了,我才想起,我应该这样说呀:对于一个连工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到的一个拾破烂的,打工的,一个连回家的路费都凑不齐的乡下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突然发生了死人的事,显然是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和判断。是的,我是五富的依靠,是我把他带出来的,而且生前五富一再要求我,我也给了他承诺,我就有责任要把他的尸体运回家去。生要见到他的人,死了要见到他的尸,这是我的信念,也是清风镇的规矩。当时事qíng的突然发生,彻底的慌乱,脑子里一片茫然,自始至终却只有一个念头清晰,那就是不管怎样,我刘高兴要为他省下钱,要和他一起回去!

当我运尸在火车站广场被警察发现后,他们审问过我,以为我是杀了人,转移尸体,或者以为我是为了yīn婚在偷盗贩卖尸体。现在好多出外的人常有死了的,他们都年轻,没有结婚,家里人就买尸体也埋在亡人的坟里,这就是yīn婚,一具尸体可以卖到几千元上万元,于是有了从医院太平间或掘墓偷盗尸体的生意。我出示了我的身份证,让警察调查,警察排除了我的犯罪,但在笔录时也在问:为什么不把他在医院停放几天,然后等家属过来?

我说:一天要几百元的,老板不肯付钱,五富家穷成那样,能拿钱吗?

警察说:你是担心在医院停放久了,欠的钱多了,他们家没有办法负担?

我说:你这话是?

警察说:还不明白?!

我明白了,警察终于看出我是正经的好人,但事qíng到了这一步,五富的家属肯定要弄清事qíng的原委,他们在为我洗清没必要的嫌疑和麻烦。

我说:嗯,五富的老婆没什么钱,她要再去咸阳看尸体,又得花路费和吃住钱呀,我那时想,五富活着的时候钱抠得紧,他死了也是吝啬鬼,我只能减轻他们的负担,直接送到家去。

警察说:你那会儿想过吗,如果,比如说你们换个位,你是五富,五富是你,他像你这样做,你会埋怨他吗?

我说:我如果是五富的话,那怎么办?我,我还要谢他的吧。

我这么说着,手撑到了后腰。只有在派出所了我感觉我的腰是那么疼。我再说一句:五富应该谢我!

我一直觉得五富会谢我的。

因为五富死了,五富的鬼一直在看着我是如何为送他而耗费心机,又是那么的艰难。

当时决定了要背五富尽快离开医院,但是由谁来背呢?石热闹是有力气的,可我不能让他背,既然自己做了主张,也就由我来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