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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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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和尚一下子上去捂了小月的嘴,低声吼道:

“你是吃了炸药了,喊叫那么大的声,是嫌外边人听不见吗?”

“听见又怎么样?”小月还在愤愤在说,“不是门门搞来这抽水机,庄稼还有救吗?这一定是他们本家子那些人告的黑状,这些人的心让láng掏了!那gān部为什么要让机子停下来,耽搁了庄稼,把他啃着吃了?!”

王和尚一句话再说不出来,开始吃他的“一口香”了。“一口香”因为每次只是一口,吃起来火柴就费得可怕,他就将烟袋眼里的火蛋轻轻弹在鞋壳里,装上新烟了,在鞋壳里将火蛋按上去;如此传种接代,一根火柴就可以吃几十次“一口香”了。大家都没有言语,看着他已经吃过十五次了,突然一口大气将那烟袋眼里的火蛋chuī散,扬手把烟袋丢在台阶上。

“唉,世事就是这样,街坊四邻的,为好一个人艰难,得罪一个人就容易了!谁也见不得谁的米汤碗里多一层皮。我老早就估摸他门门须出个事不可,怎么着? 话说回来,这次抗旱,也多亏了这小子,可人万万不敢太英武了,老老实实的还是安稳,常言说:看着贼娃子吃哩,还要看着贼娃子挨打的时候哩。”

才才娘就说:

“他伯,人家明日一早就来取材料,才才该怎么去写呀?咱就什么都说不知道算了。”

小月说:

“门门真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了,咱就怕成这样?人家还不是为了咱浇地,才得罪了那些本家人吗?咱现在不为他说话,咱良心上能过去?”

才才说:

“门门也太张狂了,说话口大气粗的占地方,让人就忌恨了,你瞧他那嘴上,什么时候碰见都是叼着纸烟……”

小月说:

“得了得了,那是人家挣的,又不是偷的抢的,你想那样,

你还没个本事哩!材料上,你刚才那样的话也休要提说一字半句。”

才才就不言语了。

王和尚说:

“才才,人家要你写材料,你就写,是啥就是啥。咱还是本分为好,别落得惹人显眼,那说发‘抗旱财’的话,咱可不要昧了良心去说。”

第二天一早,才才将材料jiāo给那个公社gān部了。公社gān部看了看,又和他说起来,他自然是能少说就少说,实在不说不行了,就说说事qíng的经过,结结巴巴的,出了一头的汗。送走了公社gān部,他就可怜起门门来,想去给门门说些宽心话,但又考虑自己口拙舌笨的,便掮了锄又到地里去看包谷去了。

包谷得了水,jīng神得喜人。咯吧咯吧响着拔节的声,才才就不觉又念叨起门门的好处。回来经过门门的地边,见那地边的糙很多,心里就说:女人锅沿子,男子地堰子,这门门地边的糙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人说他不务正业呢。就帮着锄起来,一直收拾得能看过眼了,才慢吞吞走回来。在石板街道上,没想却又碰着门门了。

“才才,又去地里忙活了,是在你家地里,还是你老丈人家地里?”

门门打老远就又戏谑起他了,手里提了一瓶酒,走过来的时候,一口的酒气。才才没有恨他,也没有接他的话,看看他步伐不稳的样子,知道是心里窝了气,借酒浇愁,又喝得带上了。这会儿又一把拉住才才,硬要才才到他家去再喝几盅。才才拗不过,到了门门家,门门敬了他一盅,自个一连三盅,喝得十分痛快。才才倒又好生纳闷。

“门门,那事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事?”

“唉,你还瞒我呀?是谁这么坏了良心的……”

“没事了,才才。”门门却笑了,“喇叭是铜锅是铁,他谁能把我怎么样?已经没事了,公社那个gān部也走了,你没去河边看看吗,那机子又开起来了!”

才才猛地醒悟过来,叫道;

“你原来是喝高兴酒了!”

“可不,一张黑状子,倒使我破费了两瓶酒,昨儿夜时,那一瓶子都叫我闷喝了,来,才才,有人说我发了‘抗旱财”咱就是发了,这酒真是没掏钱呢!再来一盅!”

才才也喝得有些头晕了,说:

“门门,事qíng过去了就好,可你听我说一句话,以后你就是再有钱,在家咋吃咋喝都行,出去却要注意哩,在人面前夸福,会招人忌恨呢!”

门门倒哈哈大笑起来了:

“好才才,你真是和尚伯的女婿,你是要我装穷吗?”

才才落了个大红脸。

包谷地通通浇了一遍透水,褪了色的山窝子又很快恢复了青绿。过了半个月,天再作美,落下一场雨,几天之内,地里的包谷都抽了梢,挂了红缨,山坡上显得富态了,臃肿了,沟沟岔岔的小河道却变得越来越瘦。人心松泛下来,该收拾大场的收拾大场,牛拽着碌碡在那里内碾一个莲花转儿,外套一个八字环儿;家家开始走动“送秋”,女儿女婿提着四色礼笼来了,酒是白酒,糖是红糖,那挂面一律手工长吊,二十四个白蒸馍

四面开炸,正中还要用洋红水点上一点。客人要走了,泰山泰水要送一个锅盔一一名儿称作“胡联”一~将全部手段施在上边:划鱼虫花鸟图案,涂红绿蓝huáng颜色,一直送着从石板街道上哐嗒哐嗒走进包谷地中的小路,落一身飘动的包谷花粉。更有那些孩子们编出各式各样的竹皮笼子,将蝈蝈装在里边,屋檐下也挂,窗棂上也挂,中午太阳一照,一只狗扑着将竹皮笼子一撞,一家的蝈蝈叫了,一街两行的蝈蝈就叫得没完没了。 大凡世上,锦上便容易添花,第五天里,陕西洛南县来了一个串乡的木偶戏班,叮叮咣咣在街口那边的大场里演出。三个晚上,都演的是《彦贵卖水》。门门看着,心里就热起来,拿眼睛在人窝里扫描,但终没有看见小月。他退出来,就立即到小月家去。月光下,王和尚正在门前的一台碾盘上修理石磙子拨枷,见门门往院里一探一探的,问他gān啥?门门慌心慌口应道:

“大伯,我来借借桶,去卖卖水去。”

把担水说成了“卖水”,脑子里还是彦贵的事。说完,就吐了舌头。王和尚耳朵背,倒没听出这个字眼来,说:

“桶在门后,你自个取吧。”

他走进去,蹑脚儿到小月的房子一看,门上搭了锁,心里暗暗叫苦,心想:她人呢?要是她也看了皮影,他一定要问

“咱村里的彦贵是谁?”门门空落落走出来,对王和尚说:

“大伯,家里就你一个人?”

“可不就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