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一 前世篇
李宜安之所求, 是她的一生幸福。
他这样自己便可拯救自己的人，遇见她，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第一次相遇时, 他难得地在心底生了带着恶意揣测的警惕之心。他一路逃着追杀, 路上遇上了被人欺负的可怜爷孙, 施救之后却被两人卖给了人牙子。所以在他体力不支地滚下安阳河，被苏明月所救, 才被“蛇”咬过的他能有什么理由去相信苏明月是个好人。
纵然这姑娘长得好看了些, 可难保她不会生如那爷俩一般的其他心思。
后来那女子近乎讨好般的行为，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经常沉着脸, 吓跑前来照顾的丫鬟。不吃不喝，犹如要成仙。
就在多次丫鬟的告状下，他见到了苏明月。
苏明月捡到李宜安的那天, 正是她去竹斋买新来的玉管宣笔的日子，但是这批笔数量有限, 她来得晚了些时候，最后一支宣笔被陈霆云买走了。这两天里, 她忙着跟陈霆云要笔, 若不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丫鬟，没一个奈何得了, 她是不会来的。
苏明月本来因为笔的事情就心情不佳，到李宜安房里的时候也难有好颜色。
她不悲不喜似的, 不透露一丁点情绪, 端着她旁人眼中大家小姐的性子, 缓步走到李宜安床前，“听说厨房里做的不合你口味？”
她声音一客气起来，就温和得像带了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李宜安虚弱地靠在床边，低头看着床边不远处一块稍显暗色的地板，那里方才打翻了一碗肉香四溢的山药脊肉粥。
闻声，他抬头，流转目光，停滞一瞬。
站在床前的女子一袭白衣，一双杏眼，没有刻意睁大，却美目盼兮，如稚子之眸，闪烁光辉。不仅眼睛，撞入人眼帘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好像在发着淡淡的荧光。
不施粉黛，浑然天成的美人。
苏明月也是愣了瞬。虽然早已见识过床上人的好看，但这世间比她好看的会有多人？至少她在这安州，是第一次见到容颜甚于她的人。
床上的女子一身红，更衬得她脸色苍白，楚楚可怜。
苏明月心里一下就软了，看她是个病人，她就不与她计较了，开始打心底里真正疼惜李宜安，也将脸上的虚笑变成了真真的暖意。
她顺势坐在他身边，惹得李宜安警惕地挑眉。
苏明月虽知这是他人不喜的表现，可奈何身边人实在生得好看，她便在心底告诉自己：她定是受了什么劫难才如此警惕，不怪她。
李宜安见她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还不断推荐这儿的特色佳肴，什么冬瓜焖鱼腩，腐竹猪肉煲。
李宜安腹内空空，连听时蔬的名字都能提醒他，饿了，很饿！香，好香！
可他仍然稳如老狗，带着不喜的情绪射向苏明月。
他之所以着了那爷俩的道，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吃了人家的东西。
李宜安不耐地瞪着她，沉着脸，冷冷的厌烦，别说了！
苍白而俊美的容颜因为这一瞪，好似沾了丝人间气息，生动起来。
苏明月心满意足地享受着美人瞪她，好像根本没看见“美人”脸上冷淡的神情，心里还想的是：可真美啊，连生气起来都是这么美。要是笑起来，定是好看的。
为了博美人一笑，苏明月没长眼睛似的，自顾自地对李宜安好。知晓李宜安不放心她们，若决定吃了，就一定要他人先尝一口再吃，今日也放下身段，担起了这试毒的角色。
不知是不是佳人在旁，她感觉今日的菜肴比往日都好吃，脸上也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窗外吹过一阵风，撩起她鬓前的秀发，惬意舒畅的模样，更加让人以为她吃的是什么绝世好菜。
李宜安本“不为所动”，最多只是眼睛动了一下。冷着脸，冷淡地转过头，自欺欺人，视而不见就不饿。
苏明月回头，见李宜安竟然扭过头不看她，她脑子一动，就端了一碗蔬菜面粥过去，巧笑嫣然，“啊！”嘴唇张开，做着哄小孩吃食的可爱举动。
如此对他，定是不安什么好心！李宜安垂眸心想。
可在苏明月亲自在他面前尝了下粥，又将盛了粥的羹勺递在他唇边时，他还是张开了嘴。
吃就吃，他倒要看看她要搞什么鬼。
他绝对不是因为眼前的蔬菜面粥太香而吃的！
他眼中还含有怒意，苏明月却欣慰至极，会心一笑，谁还不爱美呢？
她爱美，也爱别人的美，更爱乖巧的美人。
葱白纤指捏着羹勺的尾巴，轻轻抬起，喂到他唇边。
李宜安也不再客气，冷着一张俊颜，享受着她的伺候。
他一吃，她就笑，笑得很灿烂，像暖暖的阳光，还有些花枝招展的意味。
有一瞬，李宜安认为他多想了，她是真的发自善心而救他。
李宜安在苏府住了几日，苏明月便讨好了他几日。
她会带他逛她的小院子，也会请他坐她的五彩秋千，送他好看的衣裙和一些简单的首饰。可同时，也总会问他来自哪儿，叫什么名字等等。
她像只不会走的蝴蝶，永远绕着他扑打翅膀。
李宜安从始至终没忘记自己之前的苦难，脸上的冷意虽然变淡，但仍是不太好相处的模样，自然也什么都没告诉她。
接连几天，苏明月拿热脸贴人家的冷脸，随着喜欢美人的热情劲儿一过，她就兴致缺缺了。看着人好得差不多，苏明月就在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可能白养李宜安一辈子。
李宜安习惯了苏明月每天来围着他转。在苏明月没来主动看他的第一天里，左等右等。虽然傍晚时见她抱着画卷从外面回来，可他立马回了屋。
那一夜，他房间里的光亮了半宿，直到他打开门去瞧苏明月的房间，黑漆漆的一片，其实整个院子里都黑了，除了他这儿。
他不是一个很耐得住无聊的人。至少这几年下来，他每一天的生活都算不得无聊。之前苏明月也总在他身边挖空心思似的讨好他，他淡淡看着，也是算不上无聊的。
但无妨，谁还没个忙的时候呢！
第二天，苏明月依旧没来看他。
日落之时，他想，苏明月今日恐怕也不会来了。
又是一个注定无聊的日子，他就自己出去逛了逛。
李宜安不是离了谁就不行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苏明月于他，也不过陌路上的一场相识，总会分道扬镳的。
逛至花园时，他听见有人骂苏明月。
他愣了愣，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
快到又一处居所时，那一主一仆才发现他。
听了这一路，他好像真的误会她了，她真的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小姐。其实这些天他已经有所察觉，苏明月对他并无所求，是他一直放不下戒心。毕竟，那样的蠢事，他不想犯第二次。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白欠人人情，力所能及的事还是要做的。
他让苏蓁儿和春桃道歉。
两人却欺负他是个“哑巴”，扭头把他告了一状，说他偷东西。
苏明月来接他的时候，眉毛头微微蹙着，不喜之情便流露了出来。
苏蓁儿是她的堂妹，而他来路不明。
李宜安虽然理解她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用眼神嘲笑她，蠢货。
就他之前听到的和看到的，他便知道，苏蓁儿多半在背地里也是这么认为她的。
那样□□裸的不屑眼神，让苏明月更加不喜，心里也哼哼道：“信不信我真的把你送官府？”
苏蓁儿要把李宜安送官府，但是被苏明月阻止了。
她长那么好看，年纪也不大，又极有可能在安州举目无亲，若真送官府，可惜了。
苏明月舍不得把李宜安送官府。
最后，李宜安被苏明月止不住的善心送到了安州书院。
苏明月将他送去的前一天夜里还特地让他好好念书，说念书很有用，如果以后没出路，他书又念得好，没准可以留在书院打杂。而且念书还可以明是非，修身养性。
听到最后一句，李宜安心中冷嗤，这是在说他品行不端了？
他半躺在小塌上，挑眉看着在他面前来回晃悠的桃红小衫，长裙摇摆间如水波的纹，层层荡漾。
苏明月一回头，他便扭开头，冷着脸，不动声色地低头抿了口茶。
谁也没料到，他会在不知不觉间习惯她的出现和叨扰，将这场陌路延长。
苏明月见李宜安不雅地躺着，虽然她觉得哑女这样也挺好看的，但棱角分明的脸上，冷冰冰的厌恶，一副不喜人不容人的样子，心里开始莫名发虚，也不知道送她去书院对还是不对。
可对不对，总得试了才知道。苏明月茫然了一会儿，又很快释然开心起来。
她很爱笑，至少李宜安见到她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笑。
李宜安习惯了她，也习惯了这样独居一隅，有人为他欢喜的日子。
所有的关注点都在他身上，而他也不用太分心去琢磨身边的人。
因为一副好样貌，李宜安到安州书院后，很快就成了众人眼中的西施。
男同窗想接近他，连女同窗也不放过。
而他本人，正如苏明月所担心的，第一天就给她惹了事，旷课不来。
苏明月站着何夫子面前替他求饶，“何夫子，她第一次来，还不是很懂规矩。夫子海涵，就别与她一般计较了。”
李宜安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地站在挂了幅“桃李满天下”字帖的房中，惹得何夫子直接大骂，“祸水！”
何夫子向来是反对女子入学的，而今日因着李宜安的到来，课堂上的同学因为他分成两派，有维护他的，有贬低他的，还直接在课堂上吵了起来。
在何夫子眼里，这可不就是历史上破坏朝纲的诸多祸水，只不过李宜安此次破坏的是他的授课纪律。
苏明月带着李宜安从何夫子那儿出来后，并排走着。
竹影晃动，她好似才发现李宜安比她高了快一个头。往上，盯着那露出几分俊逸的冷艳美人脸，苏明月眼中再露惊艳。
她心中暗道：“这样倾国倾城的好样貌，以后可别真成了什么祸水！”
“你就不能不给我惹事吗？”苏明月无缘无故生起气来。
李宜安抬着下巴，傲然着，置之不理，他是去办正事去了。
虽然他接受了苏明月，但是对于苏府，有前车之鉴，他自然得万事小心。
后来，李宜安确实没怎么逃课了，可是苏明月却因为他，几乎被每一个夫子都请了一遍，或许不止一遍。
无他，因为李宜安上课从来都是睡觉，还不准人叫他。
苏明月与李宜安相处过一段日子，自然知道李宜安有种本事，只要他脸一冷，就能让人感觉整间屋子都是冷的。那样的他，只会让人生畏。
不知是第多少次了，向来尊师重道的苏明月站在屋内都开始不耐烦，她听着夫子的教训，仿佛不听话，惹他们生气的学生是她。
李宜安坐在屋外的小栏杆上，手里卷着随手摘的院中竹叶。
一席蓝衣，倚卧栏杆，低头把玩手中竹叶，颇有看云卷云舒的惬意，和屋内只能埋头听训的苏明月形成鲜明对比。
苏明月一脸不爽地出来，打掉李宜安手中的青竹，“你是不是不想念书了？”
接二连三地给李宜安擦屁股，再好看的一张脸也不管用了。
苏明月负有才学，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让李宜安念书了。其他的……或许也可，但她认为哑女值得更好的，比如读书写字，做一个外有美貌，内有诗书的女子。
指尖的青竹叶滑落，落在两人脚边。
李宜安无所谓地偏开头，闲情逸致地看着院内假山。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夫子总爱找她来。
书院的日子不比之前，他见到苏明月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而在安州，能让他稍微提起点精神的，只有活泼好玩的苏明月。
所以，他也并不厌烦这种教训方式，虽然的确有些给她添麻烦。但他开心啊！
心底是开心的。
苏明月见李宜安又给她装无视，单手捏住他下巴，偏过他的脸，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脸颊上忽然窜起的温热，李宜安怔然抬眼，看着近在咫尺，堪比雪色的小脸蛋。
苏明月气鼓鼓地望着李宜安，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
漆黑含火的墨瞳中倒映着他的脸，还有那只手，齐齐撞入他眸中。
如寒潭般的眼眸忽然闪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坠落的星子一闪而过。
李宜安伸手握住抬着他下巴的手，眼中沉静深邃，难得没有再给她甩脸，而是点了点头。
苏明月兀地面色一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李宜安的嘴角扬了下。
笑起来真好看啊！虽然只要一瞬。
苏明月读懂了他的点头，他说他要念的。
“既然你要念，以后就好好听夫子的话，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苏明月看见了美人笑，又见李宜安答应要念，立马染上喜色，高傲得像一只叉腰的黄鹂，愉悦的声音也动听起来。
问她？
苏明月眉梢扬起，满满的喜意。
李宜安来了些时日，自然知道苏明月在这方面出众。
不过就算她出众了得，他也是不需问她的。
瞧她似乎颇为自信，他复又附和地点了点头。
苏明月脸上的璀璨笑意果然更甚了。
翌日，李宜安果然没有睡觉了。
他不能说话，只是撑着下巴，而光是这一态度就让喜欢他的人刮目相看了。
“小哑巴，如果有不懂的来问我。”他没有名字，大家只知道他是个哑巴。女同窗便自作主张地添了个“小”字，显得亲切。
李宜安不搭理跟他说话的人，到了放学就要走。
“站住，没看见诗诗跟你说话吗？”
李宜安自然没有停足，他独来独往惯了，除了苏明月，没人值得他一个正眼。
自然，之后的事他也不知道。
只不过，他从食堂出来的时候，他被堵了。
堵他的人说什么黄诗诗，又说他没理他，要给他好看。
李宜安只看着眼前的胖子，这是哪儿来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想起苏明月气急的模样，不想再给她添麻烦，逃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地跑进了夫子休息的地方，那些追他的人自然适可而止。
只不过，好巧不巧，里面正骂人呢！
李宜安听了一些，听到一句轻嗤，“难不成她还要牝鸡司晨吗？妇人！”就扭头走了。
事后，何夫子胡子被人剪了，进课堂，脚滑摔倒，坐在凳子上就起不来。
李宜安做得天衣无缝，可何夫子看见他不屑冷傲的表情就把帽子扣在了他身上。
苏明月自然而然又被找来，被骂得狗血淋头，李宜安本想垃她一起走，却见她怒发冲冠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捉弄夫子的事也能干出来？若真被何夫子告到苏贤那里去，就算她，也保不住她！
苏明月脸色通红，不知是被骂的还是气的。
李宜安想要解释，是何夫子看不起她，认为她女子不如男，言辞不善，语出不训。
可是，在那片烈日灼心的照耀下，还没等他开口，苏明月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明月苦着脸，她早该明白她不该痴想哑女有什么改变。
李宜安蹙着眉，看着离去的蓝色背影，心口忽然发闷。转念一想，也火大起来，他还不是想给她出气，生什么气嘛！
至此，苏明月让他搬出了夕兰院，眼不见心不烦。
李宜安也说搬就搬，以为他愿意和她住一起。
夕兰院里的人，无论是她，还是兰舟和青莲，加在一起都等于过分粘人。他每次偷跑出去都要掂量几分。
他又不会一直呆在这里。
不知何时起，李宜安一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会离开，心中隐隐不畅快。
李宜安和苏明月的关系因着搬离，彻底僵硬起来。
李宜安住进了苏家客房。那个明媚善良的女子，再也不会像在夕兰院一样缠着他了，也不会像在书院里，如同放风筝一样，偶尔还来拉拉他。
他们像牵断了线，他身上有线的痕迹，她手里还有线的另一截。
李宜安认为苏明月是个蠢货。他都那么对她冷着她了，她还要对他那么好。
可能她太蠢了，也蠢得太久，不知不觉间，蠢货就变成了小蠢货。
可小蠢货再也不蠢了。
他也就不骂了。
他有他的事要做，等他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就要离开这里。他还是如此认为。
苏明月并非一点不关心李宜安，何夫子果真告到了苏贤那里，她事后还去苏贤那儿替她求了情。
之后，她也问青莲。青莲说李宜安过得很好。
也是，他们苏家还不至于苛待一个外人！
时间稍微一长，两人在书院相遇。李宜安面无表情，依旧冷淡着，可他心底其实还是想她再与他说说话的。可苏明月总是当看不见他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
又一次，苏明月看着李宜安一个人躺在水榭凉亭里，半支着腿，毫无顾忌地躺着，真的是过分有伤风雅。
她想告诉李宜安，这里是书院。
可想想，李宜安或许是厌烦她的，不然怎么会她一离开，他就本分起来，一点也不惹事了？
就是不喜欢她，所以才无论她对她多好，都故意惹事，给她找麻烦，就是想让她离得远远的。
苏明月从柳树下走过，心里还有些委屈。甩手朝前奔去，不管就不管！
没多时，水榭凉亭里来了一群来者不善的人。
李宜安脸上的树叶子被人拿开。
“臭哑巴，你给老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