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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木心是个老作家,可是论发表与传播纪录,他是个“雏”。他十三四岁开始写作,将近六十岁才看见自己的书印出来,知道他的书摆在台北书店里。他长期不能遭遇合适的、保有自尊的出版机缘,但他私下会把自己的诗和散文亲手做成书的模样,封面,衬里,扉页,都弄得很精致,很朴素。以后会放在纪念馆里,给大家看。

他的期待跟任何文学青年是一样的。可是作品发表后,误解就来了——他以为这样清通明白的文字,大家会懂的,可当时中国台湾大部分读者的回馈,失之千里。他很苦恼。我知道这是刚发表作品的人都会有的感觉,就跟他讲:“出名一定是被误解的,你还早呢!”他听了一激灵,若有所思地笑,回去后给我电话,说:“这倒是个说法。”他从此好像释然了。

后来他就把这意思写成一句话:知名度来自误解。

你们没见他刚发表作品的兴奋,跟十八岁的韩寒蒋方舟一样。快六十岁的人,喜滋滋看自己印成铅字的版面,所有《华侨日报》《中国时报》的副刊,只要有他一个角落的文章,他就剪下来,用手艺粘贴成很好看的版式,拉我陪他去唐人街复印,分送给大家。我们一老一少坐在书店地上数那些复印件,数到一半他又调皮了,说:“古人的成语真好,‘坐地分赃’,一定要有‘坐地’两个字!”

据说张爱玲也一样,她不回应读者,但评论她的文章,都会读。

《新周刊》:这对应了他另一句话——所有人类的文化都是自恋。

陈丹青:对啊。可爱的自恋。我们二十几岁就经历了这种虚荣,他到晚年才尝到一点点。他在书架上排满他的书,自己过瘾,然后对我说:“喔哟!我的作品太少了!”说时满脸羞愧。他喜欢给人签书,谁拿着他的书请他签,他很享受。但他回国后根本不出席签售会。

你会在每件事上找到他的矛盾,但他展示矛盾,自贬自褒,自褒自贬,一路讲下来。他对所有作家,所有事,都是话说出去,又说回来,说回来,又说出去。

《新周刊》:这就是我们对木心所有误解的来源,因为隔着。为什么说他是局外人?为什么说他跟我们这个时代就是格格不入?从白话文的传统就能看出来。木心跟我们不在一个系统里。

陈丹青:对木心的大部分误解,是对我们自己不解。说他是“局外人”,等于说,你是局内人;说他“隔”——是的,太隔了——其实是我们与他隔。你谈任何一个中国大陆作家,不难,那家伙就在我们当中,就是“我们”,很多概念可以分享,到木心那里,没了,我们的词语会失效。

所以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讨厌他。

《新周刊》:有人会拿鲁迅和木心做比。

陈丹青:论练达、老成、语感,是会想起鲁迅那代文气。但木心的命运和语境跟鲁迅截然相反。鲁迅跟时代的关系太清晰,一出道就赢得时代,后来他和时代闹别扭,也是那个时代的戏份之一。木心没有,一点都没有。六年前他在中国大陆出书后,才和这个时代有了一丁点传播关系。他会关注读者的回应,但他置身事外。当时不少媒体、大学邀请他,他完全可以投稿,上电视,做讲演,至少跟大家见见面,但他不。他永远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