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立冬
天冷了，日头也开始升得迟，每年这个时候，乔星海都觉得自己被窝像个刀枪不入的堡垒，躲在里面，安全无匹。
他把这个小快乐告诉给了秦一白。
于是两个人挨在一块儿，用投影无声地播辛普森一家，然后头凑头地聊天。
“想说什么就说嘛，怎么还一言不发呢，挺含蓄。”
乔星海把脚揣在秦一白腿间，让他暖着，“视频你都看完了，就没话说，一点想法都没么。”
这话实在直白得让人难受，刺一样扎进耳朵里。秦一白便压了压他的脚面，让他脚踝不舒服地拱着，叫他知道说错了话，自己不高兴了。
“要是杀了殷奇不用给他赔命，他已经死了。”秦一白话音里闪着刀锋。
他不是单纯地撒气，乔星海想，他是认真考虑过的，这种同归于尽的办法。
这让乔星海突然很郁闷，但他又不太想表现出来。
陷在泥淖中的感觉是非常痛苦的——别人救不了，也无法自救——乔星海憋在里面好几年，现在好了，秦一白也被殷奇推下来了。
他真的应该去死。
“我明白。”乔星海又贴得秦一白近了点，往他肩窝拱了拱，像一只毛绒小动物，“陶跃带着警察把我救出来之后，我在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那里很安静，没什么人，医生护士大多温和，像个自由有限的世外之地。可哪怕这样，也没能把我的病养好。”他目光转到房顶上，艰难地敞开了那段晦涩的过往，“一开始病发得很频繁，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生理上出了一些问题。看病期间，我碰上一个人还不错的医生，他想帮我，但没能成。之后遇上的人吧……骂我的居多，说我玩弄感情，是个人渣。但我不告诉他们我有病，我不想看他们怜悯的眼神。我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装得久了就好像真没事了。这几年，我一发病就躲起来，一个人呆几天，再很费劲地说服自己不去宰了殷奇。”乔星海露出个笑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劝自己的吗？”
“嗯？”
秦一白摸摸他脸，说话鼻音很重，“猜不到。”
“我每次都想，即便不能让秦一白那王八看到老子功成名就，帅哥环绕，那也不能让他在社会新闻上看见我故意杀人，锒铛入狱啊。”
乔星海用下巴蹭秦一白掌心，“是吧，三爷。”
秦一白觉得自己要哭了。
嚎啕大哭，泪眼滂沱那种。
乔星海听出来了动静，无声地、偷偷地呲着大牙乐起来。
——系在他精神世界里的死结，竟然就这样被轻巧地拨开线头，在秦一白手里一下一下地解开了。
明明是将入隆冬的时节，他却好像听见了冰盖碎裂，积雪消融的声音。
“秦一白你是不是要哭了。”
秦一白嗓子堵得话音都变了调，拽着乔星海的手说：“你摸摸。”
手指上沾着湿漉漉的泪，乔星海突发奇想地伸出舌尖ti‘an了下，然后轻轻呸了声——又咸又苦，完全没有一些厕所文学里写的那种品尝眼泪的浪漫，反倒像一个实打实的精神病患者。
可见许多所谓浪漫放在真实生活里是很没谱的。
乔星海捻掉指腹上的水渍，说：“上次你们聚会，殷奇尾随我到洗手间里，我当时是真想打死他的。我脑子里那根弦绷断了，觉得活着没意思，干脆和他同归于尽。”察觉到秦一白即将哭得更厉害，乔星海便换个了舒服的姿势躺好，接着道，“差点儿连你都留不住我了。”
“欸，秦一白。”
“嗯……”
“如果几个月前我没故意勾搭你上床，那将来要是某天有谁告诉你我死了，你会去我的坟头上哭一鼻子吗？”
哭一哭你的青cun，念一念我们的遗憾。
秦一白大概顺着乔星海的话铺开了想象，在安静的、仅有窗外风声扰人的夜里，他忽然泣不成声。
分开的十年里，他曾无数次地，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后悔过，但那种情绪总是很短暂，挥一挥手便能略过去。
可今天却像把积攒了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的忧惧、痛疚、悔恨，乃至深深埋藏的喜欢、不舍、依恋全翻了出来，一股脑砸在敏感的神经上，犹如巨浪拍岸，让他彻底崩溃。
乔星海靠着秦一白的肩，拉起被子将两人裹得更严实了点。
“仔细地想一想，假如那就是我的结局，或许我并不希望你来看我。阴阳相隔，即便我本事通天，也没办法告诉你，从十七岁喜欢你以后，爱你已经变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它没有一天停止过。”
——倘若我死了，希望你把我们的过去就那样轻轻揭过，别再惦记了。
乔星海攥住秦一白冰凉的手，忽而明白了自己的“救赎”从何而来。
是秦一白那无能为力，又刺入骨髓的痛。
没有人能够逆转时间，为过去的遗憾弥补什么，这一处伤痛将伴随秦一白一生。同样的，乔星海的伤疤也将穷尽一生都无法痊愈。
但爱人之间达成某种联结，乔星海从中获得了慰藉与勇气。
光线终于破开黑暗，笼罩在他精神世界的黑白色开始褪去，露出了些许漂亮模样。
乔星海剖白完，安静躺了片刻，等秦一白给他回应点什么。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对方热切的示爱，于是猫到秦一白的脸前，在晦暗里盯着他绷紧的嘴角，问：“做什么不说话呢，当锯嘴葫芦可不是好事。”
秦一白在发愣，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随着乔星海的话音，才动了动眼珠子，“说不出来。”他道，“现在的情形，‘我爱你’好像都显得单薄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想与你终老，度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