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来时候碰上大伯叫来的那几个傻帽了，”金瑜往堂屋里瞄眼他师父，小声问，“你们回来时候看见没？”
乔星海说：“看见了，你师父还耍酷挑衅人家呢。”
金瑜嘴一撇，头一摇，“叔，您是不知道，这事不是头一回了，以前也有过。不过那时候我师父脾气可不行，爆得很，两边直接就起冲突了。”他笑笑，“他们是打输进医院的那一拨。”
乔星海挑眉，问道：“你们打赢进局子了？”
“哪能。”金瑜说，“都是家里闹出来的事，长辈们觉得不光彩，下面人谁也不敢朝外捅了，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乔星海哂笑。
别管大家小家，万事往“家”这个四方天地里一放，好像就不能讲理了。你说理，他论情，说多了就变成个目无尊长的狗东西，仿佛非得把委屈吞肚子里，方才能成全一个孝字。
秦一白啊，大概从小到大吃下去的委屈比咽过的糖豆都多。
他是秦伯正的儿子，毫无意外要从他父亲手里接下整个和朴记。
自出生那天起，他就注定要被所有人的眼睛盯着，只要踏错一步，棍棒落下不说，别人的唾沫星子也会变成毒针，将他扎得体无完肤。
乔星海忽然想到，秦一白当初敢让自己的爱情见光，兴许就是冲着玉石俱焚去的。
他手里擀着饺子皮，垂着眼，鼻腔里泛起酸来。
在秦一白不知道的时光里，他的确承受了许多苦难，但秦一白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也一样辛酸。
谁也没比谁过得更舒坦。
“你们俩人四只手还这么慢。”秦一白皱着眉过来挑刺，“以前胡姐一个人，半小时就能让我吃上热腾腾的饺子。”
“你行你上。”
乔星海两手一拍，掸掉面粉，不干了，说：“你太烦了。”
方才的酸涩压回去了，心里麻麻的疼也被一下子给冲散了，只有红的一双眼露出端倪。
秦一白“嘶”了声，从岛台那边绕过来，瞥眼一无所查正在拌馅的徒弟，轻轻碰了下乔星海，“怎么了？”
当着金瑜的面，乔星海也不好说什么，他们俩是做长辈的，不好在晚辈面前太矫情。
“面粉吹起来进眼睛里了，”他说，“你帮我看看。”
他这谎话说得很淡定，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真诚，如果不是足够了解他，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秦一白没被唬住，手指在他眼皮上抹了下，道：“你晚点儿得给我个解释。”
乔星海抬手在他脸上蹭了一道面粉，说：“哦。”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
乔星海想。
完全没什么可解释的。
说多了你又要哭了。
谁想天天给一个哭包擦眼泪。
“金瑜，你手里那盆差不多了，再搅能直接汆丸子了。”乔星海手里擀面杖一指，“把你的最爱，鲅鱼馅，去调调味。”
金瑜挺乖地就去了，乔星海开始包这盆茴香猪ro。
“我以为你们家得搞点鲍参翅肚馅的。”乔星海捏好一个饺子，放托盘里，“结果是茴香豆角，吃得还挺朴素。”
“想吃那种馅得去我大伯家，他们家不止是馅贵，皮也要五颜六色。”金瑜说，“逢年过节，能把家里阿姨累够呛。”
乔星海点点头，心说老秦家的兄弟几个也是各有各的活法，一个家庭里长出来的，脾气秉xin却天南地北，谁也不像谁。
正说话，金瑜手机响了。
他一瞧来电，立马喜笑颜开，眼角眉梢还挂着点说不清的羞涩，悄咪咪看乔星海一眼，然后就扔下手里活跑外面接电话去了。
乔星海啧了声。
青cun少男，情窦初开。
“秦一白——”
“欸！”闲出p的人在堂屋应了声。
乔星海勾手，“你来。”
秦一白过来，乔星海冲外面一指，“孩子谈女朋友了。”
秦一白脱ko，“啥时候？谁？对方什么人？家里干嘛的？”
“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乔星海无语地瞥他一眼，“这位老父亲，等过完年金瑜就十九了，下半年就读大二了，也不存在多耽误学习的问题，你怕啥呢。”
秦一白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徒弟挺拔又不完全挺拔的背影，叹了声，“儿大不中留。”
“还真拿自己当人爹了。”乔星海揶揄道，“他爹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有个便宜父亲吗？”
“欸，这话往后可别当着他面说。”秦一白接了饺子皮，笨手笨脚往里填馅，“金瑜是咱们高中毕业那年，我在四厂街捡回来的。”他学着把皮捏紧，却一不小心挤出来一块带着ro沫的茴香，“捡着他的时候，他正躲他爸打，躲到我车边上了。”
乔星海停了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事说这个干嘛呢。”秦一白把烂饺子递到他眼皮下，“别给我扔了啊，就包了这一个。”
回想起那个嘈杂纷乱的炎夏，秦一白心里浮起几分惆怅。
兴许就是缘分吧，在他干瘪得即将枯萎的人生里，突然又有了一个落脚点。
当年，只比金瑜大了十岁的少年，站在暴烈的日头下，对地上遍体鳞伤的小可怜虫伸出结着厚茧的手，“小孩儿，你以后跟着我混吧，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你讨生活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