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寒（一）
堂屋里又没声了，该说话的不该说话的，此时都闭了嘴。
只是这一茬如果掉在地上没人接，恐怕就要这么翻过去了——
秦叔元给他二哥秦仲民使了个眼色。
“秦一白！”秦仲民转头瞪着前方年轻的掌舵人，“要是你爸还在，你觉得他会眼看着你大哥就这么妻离子散吗？！”
“我爸不在了。”秦一白端起茶碗喝了ko润嗓，“二叔啊，我爸不在了。”他瞧着秦仲民，又缓声说了一遍。随着话音落地而散，他眼里方才还盛着的温情也跟着散干净了。
“你……”
秦仲民愣了，像在飞快地琢磨对策，只是气势一下颓了。
屏风另一边，盘里的三块绿豆酥都已经进了乔星海的肚子，他悄悄打个嗝，又开始吃椰丝糕。
“这么大阵仗，只为这事？”他小声地问金瑜。
“不是。”金瑜摇头，趴到他耳朵边上，“师父说只要他们人到齐了，重头戏就是公司改革，前面无论干啥，那都是引子。
和朴记本质上是个家族企业，到目前究竟是按什么框架在经营，乔星海并不清楚。不过家族企业往往逃不开的就是所有权和经营权重叠，控制权过于集中，而中间又夹缠着同族血亲的亲情关系，会反过来影响最高决策人，让原本的管理制度变成一纸空文，彻底沦为“人治”。
秦一白如果想把和朴记这艘船驶进更广阔的海域，那他的第一刀，就必须向着亲族切下去。
“算了二哥，说来说去也是我们家闹出的丢人事。”秦叔元开了ko，“要是没老三拿出来这几样证据，还真不知道亲家老幺捅了这么大篓子。”他起身给秦仲民递了茶，“您消消气。都怪我，没把几个孩子教好。老大——”
“欸，”秦明开臊眉耷眼地起了身，“爸。”
“瞧你们夫妻俩办得这个糊涂事！”啪一声，秦叔元手里那几张薄纸甩在了秦明开脸上。
精彩！
乔星海在后面险些鼓掌。
他忙着又去看秦仲民，想知道被人当枪使了的二大爷反应过来没。
这一瞧，乔星海就乐了——
秦仲民接了秦叔元的茶，却没喝，不轻不重地往手边方几上一搁，嗒一声脆响。
“我说叔元，你这一下子，到底是打谁的脸呢？”他斜眼瞅着他三弟，“你们一家四ko求到我跟前，说的千难万难，好似不替你家老大媳妇说句话天就要塌了一样。看在兄弟情分上，这恶人我做了，来向咱家老三要个说法。可你怎么转头就把脸一抹，倒成个刚正不阿、大义灭亲的贤人君子了？弄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呐。”
他一番话放完，秦叔元却连面色都未变一变，只掬起笑来，冲秦仲民一拱手，“当时是我糊涂啦二哥，让孩子们一哭闹，昏了头……是我太惯着这两个孩子咯，才搞成了这个局面。”他看上去十分惭愧的模样，“二哥，是我对不住你。”
“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办去吧，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还管那么多作甚，不是自寻烦恼么。”坐在秦叔元下首的一位女士开了ko，嗓音清亮，字正腔圆，语调虽不快，脸上却露出几分不耐。
“三哥，你们这大半夜把我薅过来，坐这听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烦得很。”她扫一眼秦叔元，“说正事吧，我着急回去。”
乔星海从屏风那缝隙里望过去，打量这位女士，心说关键时刻还得是娘子军，前面这二位兜了一个大圈子，差点就要把话缠在死疙瘩上。
“这是四姑奶，秦孟和。”金瑜小声地跟乔星海嘀咕，“她老人家平时不大管事，一年到头就除夕露一回面，其他时候压根见不着人。”
乔星海点头。
原来也就是秦一白说的，人齐了。
“行，既然小妹说到这了，那咱就把事拿出来说明白。”秦叔元看向堂屋正中，视线从匾额“天朗气清”四个字上剜过去，落在秦一白脸上，“老三，你要改制……是当我们几个都死了么。”
他声音不高，但话音坠地，却砸得人心一颤。
“您眼下还舒服地喘着气呢，我不敢这么想。”秦一白道，“三叔，这么多年了，从里到外，谁都说和朴记是一言堂，我一人说了算。又说我为了扶自己的亲信上位，上不给长辈面子，下不给掌柜伙计活路，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他一摆手，“您也别急驳我。咱就说自我接手和朴记以后，我大哥二哥，隔三差五地就得到您和二叔面前去让您二老‘评理’——我就问问您，您还没听烦吗？”
秦叔元绷着嘴角，没应声。
秦仲民道：“一笔写不出俩秦字。”
“改制是把我的权放了，从此再没‘一言堂’——削我的ro，诸位着什么急？”秦一白扫视一圈，最后却看着秦明时，“将来各部门细分责权，都跟着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至于咱们姓秦的，也该往后稍稍了。”
啪——
三才碗砸在锃亮的老金砖地板上，粉身碎骨。
“你这个孽障！”
秦叔元豁然起身，抖着手，指着秦一白，“你……你是要让你死去的爸在下面都不得安宁么！”
秦一白看眼飞溅到自己脚下的碎瓷片，沉默了小片刻，才重新开ko，“打从您在我爸病床前指着他鼻子骂他起，他就没安宁过，”他突兀地一笑，“别说得他好像到今天才想起来要不安了似的。”
他话一说完，乔星海的呼吸跟着紧了一下，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秦明桑当时随ko说的一句话来。
她说，如果单就是这病，大伯说不准还能多撑一阵子，把和朴记全全乎乎交给老三。
怪不得……
乔星海想，怪不得秦一白连迂回都不肯，非得要当面亮刀子。
秦叔元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在众人或好奇或冷淡的目光里，他咬咬后槽牙，手搭着旁边方几，坐下了。
“你爸病重时，兄弟几个谁没说过难听话，你不用拿这个来刺我。”他看着秦一白，“我明确地说，改制，我不同意。”他喘ko气，平复着呼吸，“有多少个家族企业改制后走向末路了……血淋淋的例子啊，你都看不见吗？我问你，你如今非要一意孤行，是为了当年的事，要替你爸出ko气吗？”
“我要为了出气，今儿就不是坐这陪你们唱文戏了，”秦一白掸掉了他膝盖上落的一只小虫，“那得上武行。他们俩，”他抬抬下巴，示意他二位的兄长，“肯定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这话一说，秦明开立马坐不住了，骂着“兔崽子”就要往上冲，只是p股还没离开椅子，就被秦明时给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