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寒
山里的夜黑得沉，铺在地上的月光容易显得冷清，盯着看一会儿，总能生出惆怅来。
但乔星海现在却不怅，他很快乐。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单纯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坑洼的精神世界现在不那么坑洼了，从前走一步就要绊一跤的巨坑被填平了。
现如今这个情况如果说出去，免不了会有人来评价一句，说是爱人对他的救赎。
哪来那么多的救赎。
一切的开始都是深渊中的人在求救罢了。
而求救本身就是一种对生的渴望。
“师父煮的，尝尝。”
秦一白递来一只粗瓷杯，杯上是只胖耗子。
乔星海接过去，望着远处黑漆漆的竹林，尝了ko。
茶一入ko，带着薄薄的话梅香，润嗓，不涩。
“好喝。”
“想什么呢？”秦一白问。
“想你呢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乔星海贪那ko茶香，牛饮下半杯，“师父呢？”
“要和他徒孙手谈一局。”秦一白笑了，“俩臭棋篓子，人菜瘾大。”
乔星海起了好奇，“有多菜？”
半小时后，乔星海悟了。
确实很菜。
这两个相差几十岁的人，水平竟然能臭得旗鼓相当，真应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也是半斤八两地臭？”乔星海小声问。
秦一白高深莫测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距离。
乔星海看着他，“啥意思，你是最菜的？”
“你才最菜的。”秦一白说，“我比他们俩好这么些吧。”
“你们俩小崽，当面便说人坏话，不讲究。”项崇阳抬眼看他俩，眼皮打起几道褶，显出深沉来，“也不是谦虚，就实话说，我们师门还活着的人里，在此一道上，就没一个灵的。”
的确，他们“师门”里外里拢共就四个人，除了仨喘气的，剩下一位开山立派的老爷子如今已经变成块牌位，在神龛里供奉着。
看了会儿棋，乔星海手痒，想和项崇阳切磋，谁知p股刚沾椅子，秦一白那边就有电话来了。
项崇阳竖起耳朵听话音，再瞧一眼他徒弟那苦大仇深的脸，便把黑子收了，说道：“下不了了——乖仔，下回咱俩再约。今儿啊，你恐怕得跟他再去见几个人。”
乔星海捻着枚白子，挺懵，没明白。
不过他也没懵多久，因为还没三分钟，秦一白就挂电话过来了，脸色很难看。
他说：“走吧，先跟我回趟老宅，然后咱回家。”又看眼他师父，“本来想住一晚的，看来是不行，改天我再带他来。”
“别急。”项崇阳拦了下。
老头在他的卫裤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两只丝绸袋子，其中一只绸面上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字，另一只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来，一人一只。”项崇阳将光面那个递给了秦一白，“有你生辰的，给小乔。你这只，回头去找你赵阿姨把小乔的生辰绣上，里头的玉锁……你自己个儿刻吧。”老头认真地看着他俩，“这就算是定了。乖仔啊，他们秦家是老规矩老传统，这些事上难免要较真。你就记住，在师父这定了那就作数，甭管旁人说什么，懂了吗？”
懂了吗？
乔星海自然是懂了。
一室温暖，茶香缭绕。
他眼一垂，豆大一颗泪掉在绸袋上，洇湿了那小而精巧的绣字。
当着他们整个师门的人落泪，是比较丢人的一个事，但乔星海觉得丢人这种感觉可以回去的路上再细品，眼下要接受长辈的祝福，比什么都重要。
秦一白带着乔星海，和他师父一起，去向师祖的神主牌位磕了头，出来时，两人又给项崇阳磕了一回。
老头受了，将两人扶起来以后说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家里没那么大规矩，再不用拜这么大礼。又说等他回头上神龛里和他们师祖作伴的时候，有他们小辈磕的，不急于一时。
从后堂出来，项崇阳给他们包了卤味，将他们送到门外。
夜色浓重，滚动车轮碾碎了月光，载着三人离开了静如世外桃源的西山。
当灯影开始交错时，繁华和烦恼都一并回来了。
可见逃避是最无用的东西。
秦家老宅并不是乔星海想的那样在深山老林里，出乎意料的，它居然就在闹市区。
比海棠cun前面步行街还要热闹的一处地界。
下车，金瑜悄声跟乔星海嘀咕，说叔，吓人吧，就这紧巴巴的地方还能在家下面挖个地库来。不过……这全家上下拢共也就师父，奶奶，还有二位叔爷的车能停进来，其他人得走路进。
“是规矩。”金瑜声音压得更低了。
时代变迁，秦家老宅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可百年前的烙印，却好像从未被抹去过。
从堂屋到外院，灯火通明。
一棵银杏栽在院中，两人环抱粗细。乔星海打量一眼光秃秃的枝丫，心说看这模样，怕是跟着他们秦家一同成长起来的。
屋檐下，一个人笔直地立着，看见他们，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