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寒（二）
屋子里很暖和，一冷一热间，乔星海觉得自己指尖有点发麻。虞风眠给他沏了杯茶，汤色金黄透亮，闻之馥郁缠绵。
“这茶叫月光白，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虞风眠像是当真让他来品茶，并没着急揭开下一个话题。
既来之则安之，乔星海也不急。他稍微打量虞风眠，在礼貌范围内，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虞风眠毫无疑问是个相貌很好的女人，但容貌并不能顶一辈子用，三四十之后，一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不是五官如何了。
乔星海觉得虞风眠像是已被岁月淬炼打磨过的翠玉，温润内敛，但不失锋芒。
茶盏没那么烫了，乔星海端起来喝下去，觉得味道很好。
他不懂茶，但舌头不是白长的，好坏喝得出来。一盏下肚，他说：“味甘醇厚，好喝。”
“和一白一样，不懂茶，只会喝。”虞风眠笑了下，“你们这些孩子。”说完又给他沏了一杯，“别贪多，夜深了，容易影响睡眠。”
已经十二点多了。
乔星海想，这一夜，满屋子的人，真的有谁还能合眼么。
虞风眠又递过来一碟蟹黄酥，“看你喜欢吃点心，边吃边说吧。”她看着乔星海，“放松些，别紧张。”
乔星海拿了一块酥，心说，我不紧张啊。正想着，咬了自己舌头，登时疼得鼻酸眼热。
“你是做编剧的？”虞风眠问。
“是。”乔星海将点心沫子咽干净，“现在和朋友合伙在做一间工作室。”
虞风眠：“觉得写故事有趣吗？”
乔星海说：“创作人物很有趣。”
虞风眠像是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说：“那怕不怕自己的生活也是黄粱一梦？”
这就不是随便聊了，乔星海觉得虞女士大概在暗示别的。
他答道：“阿姨，我能明白什么是真实，什么该攥在手里，这就足够了。”
虞风眠打量他一眼，便没有再兜圈子，直白道：“今天我没有阻止秦一白带你回来，是因为你对这个家一无所知，如果将来你们因此发生争执，你就会责怪秦一白，而他会非常无辜。”
她抬手冲茶，茶香被沸水激出来，一时十分醉人。
“我不太记得秦一白具体是哪一年向我承认他喜欢男人了，只记得当时闹得很不愉快。秦一白脾气也不是多好，闹起来，他就是抱着和我决裂的态度说那个话的。当时，他二叔因为他忤逆长辈、违背家训打了他，罚他在祠堂跪了五天。五天后，秦一白两个膝盖肿得像馒头一样，站都站不起来，可他还是嘴硬，没有丁点悔意。”
虞风眠放下精巧的侧把壶，看着乔星海，“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认这个儿子了……你应该能明白，在这样的家庭里，秦一白干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奇耻大辱，我这辈子走到外面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她很轻地停顿了下，“可当时亡夫尸骨未寒，我不能眼看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毁了，所以不得不替我儿子担着。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发话，其他人说什么也没用。”
“只要我还活着，和朴记就只能在我儿子手里。”虞风眠说得挺平和，话音里却藏着不容置喙的上位者腔调，但对乔星海来说，这些都毫无威慑，他毕竟不在局中，对秦家这些人事也知之甚少。
他考虑的是另一回事。
不过在他开ko前，虞风眠就证实了他的想法，没让那只要将掉落的靴子悬太久。
“坦白说，在秦一白和你同居之前，我的想法是让他先结婚——”虞风眠斟酌了下，才说道，“形婚。他的xin取向我左右不了，但他得给家里家外一个交代。”
“阿姨，”乔星海下意识地要维护秦一白，“他……”
“他没同意。”虞风眠打断了他，“他觉得哪怕是把条件谈明白，话也说开的形婚对他和对方来说也不公平。”她看上去有些无奈，话里却带着讽刺，“我儿子说，活人当不了工具。”
说话间，前院嘈杂起来。
虞风眠向外看一眼，道：“看来是散了。”
“长话短说吧。”她道，“如果没有你，我还能有办法让秦一白按我的想法把秦家面子抹得漂亮些。可他有了你，有你们纠缠的这十多年……以我对我儿子的了解，他不可能让步了。”
“但无论如何，我也没办法承认你们。往后，你们的关系不要摆到明面上去，关起门过你们的小日子。当然，时间长了，你或许会觉得委屈，可这苦你只能自己咽。”
“秦家老宅的门，在我还活着的日子里，不会再对你敞开。逢年过节，秦一白也不能陪伴你，他有他作为一家之主要承担的责任。”她沉默了几秒，才又说，“你要知道，未来并不会一帆风顺。”
没有哪个正常的母亲不想让自己孩子茁壮成长，一生都奔驰在笔直的康庄大道上。可惜，听话的孩子少，半路出幺蛾子的多。
尽管虞风眠知道三言两语很难把她想表达的说明白，但她也看得出来面前这小孩够聪明，说不准回去琢磨琢磨就能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