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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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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了,牛月清瞧着地板上一片泥鞋蹭下的污垢,只觉得恶心,就拿了拖把来拖,拖了一遍又一遍,回坐到chuáng沿上呼哧呼哧喘气。

这个下午,庄之蝶依旧没有回来,牛月清写下了长长的一封信,历数了她与庄之蝶结婚十数年的和睦生活。追叙着当初他是怎样的一副村相,怎样的穷光蛋;是她嫁了他,她完全把自已牺牲在了他的身上,鼓励他,体贴他,照料他,使他一步一步奋斗到今日。今日他是成功的了,名有了,利也有了,当然她是不配作他的夫人了,因为她原本就不漂亮,何况现在老了,更是因为十数年里全为他在牺牲,已经活得没有了自己。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他们的婚姻已经死亡,两人同chuáng异梦。与其这样,我痛苦,你也痛苦,不如结束为好。牛月清写到这里,就写了另一段话,说她到底不明白事qíng发展到这一步是她哪儿做得不对?对于他,对于这个家庭,她呕心沥血,而你庄之蝶一次一次伤她的心,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人活得就这么样的假?但是,牛月清写下了这一段,她又用笔抹去了,她觉得没必要再写这些。于是又写道,为了保全他的声誉,为了他今后的幸福。她不愿同一般人一样在最后分手时打打闹闹成了仇人,只希望和平解决,不通过法院,而到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手续就行。她说,她现在是要住到双仁府那边去,请不要找她,要找就是写好了协议书一块去街道办事处吧。

牛月清写完了信,提了装满她的换洗衣物的大皮箱,从文联大院走出去,她感到了一种少有的解脱。 一到双仁府,老娘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脸上木木呆呆,牛月清叫了一声:娘!老太太没有理会,还向牛月清看了看,又一动不动地坐着。牛月清就蹲在她跟前,说:娘,你怎地不理我,你怎么啦?老太太突然间惊醒过来,茫然的目光在眼眶里转悠,说。谁?牛月清说:我是月清,你认不得我了吗?老太太就大张了嘴,抽搐着,哭起来了。牛月清见娘怎么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也就哭了。母女俩先是一个心思地哭。而后各有各的渄惶,哭得就更历害了。好容易把娘搀扶到屋里,问娘怎么连人也认不得了。老太太说三个晚上她没有瞌睡了,脑子里总是嗡嗡地响,可女儿不过来,女婿也不过来,是她把牛月清穿过的衣服扎了个捆儿吊在院中那口枯井里,牛月清才回来了。她说:你没魂了,月清,我把你魂叫回来了!牛月清知道老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从来没有这么个呆相的。心想母女离得最近,女儿的事老娘一定有了什么感应才这样的。便忍不住又落了泪,说:娘,都怪我不好,好多天没有来照顾你了,使你病成这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就住在双仁府这边,一日三顿给你做饭,晚上陪你睡觉,陪你说话啊!娘,你这会想吃些什么吗?老太太说她想吃拌汤。牛月清赶忙去做,揭了锅盖,锅是洗了,但锅沿没有洗净,牛月清就又要伤心。十多年来,她的心十分之九都给了庄之蝶,然后一分才在娘身上,她觉得太对不起老娘,而在世界上最亲近的却只有老娘啊!

老太太有了牛月清在身边,脸上慢慢生动起来,但她总是说这房子该剧刷墙了,墙上爬满蚰蜒、臭虫,甚至有蝎子。牛月清给她倒了开水,她说碗里有一团虫子;给她端了洗脚水,她又说盆底有更大的一团虫子。夜里牛月清不让娘独个去睡那棺材chuáng,和她打通铺儿,老太太又说是睡不着,总是说牛月清三四岁时的样子多胖的,多乖的,然后就用手不停地扇着牛月清伸过来的脚,说脚上落满了苍蝇.叮咛明日一定要洗洗脚的。牛月清听了,就和娘睡在了一头,让娘搂着,给娘呜呜咽咽地哭。

庄之蝶和孟云房、周敏满城里寻找唐宛儿,几乎转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毫无结果,三人就来找赵京五。赵京五在家里喝了几天闷酒,见了他们,jīng神提不起来。庄之蝶就说:柳月是一个心眼儿要嫁给大正的,我是劝说了多次,可有什么作用?我说柳月呀,甭论京五一表的人材,单那一身的本事,说不定将来成龙变凤,不愁你享不了福的!可她眼窝浅,反问了我:庄老师你这是给我画饼吧!你瞧瞧,她就是这般见识,我也没办法了,我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她的亲戚。就是箍了她的身,能箍了她的心?!既然这样,那就全随她去吧。孟云房说:我看是好事不是坏事。当初听说赵京五和柳月要订婚,我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但话就说不出口。现在她嫁给跛子,你们瞧着吧,跛子有难还在后头哩!周敏说:孟老师这话怎讲?孟云房说:我听我老婆说了,那一次她和柳月去洗澡,发现柳月是个白虎星,白虎星克男人可是杀人不用刀的,这是书上写着的。赵京五说:你们都不用说了,我也不是为一个女人就要毁了自己的人。人各有志,她不愿嫁我,qiáng扭的瓜总是不甜。我只是恨我自己没能耐,又是可惜她太看重眼前实利了。今日你们都来了,好心我也全领了,都不要走的,我提几瓶酒来喝喝。庄之蝶说:京五有这个度量,我们也就放心了。

要喝酒,改日到我那里去,咱们放开喝醉一场,只是今日还有要紧的事,你也得跟我们跑跑。你知道吗?唐宛儿丢了。就根根稍稍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是他和唐宛儿去看电影时丢的。周敏禁不住哭腔下来,说:赵哥,咱这办的是什么事吗?你的一个走了,我的一个丢了!这么个城市,我们差不多蓖梳一般地蓖过一遍,只是没个踪影,我倒害怕她遇着了坏人,要么被害了,要么让拐卖了。庄之蝶说:你胡说什么!唐宛儿在城里无怨无仇,谁能害她?她那么jīng明的人就又能被人拐卖了?!京五你的门子多,三教九流都认识,咱要想法儿找着她才是。赵京五说:这怎么不早早来给我说?现在黑道儿爱惹这些事的。我认识一个人,若是犯在他门手里,倒十有八九能寻得出来。四人当下就走到街上,乘了一辆出租车直往北新街而来。到了北新街,穿过一个小巷,到一家挂着一个jīng致小花圈的店铺门口,赵京五让他们在门口等着,就进去和店里一个正制做纸花的老太太说话。过一会儿出来,说:牧子不在。众人说:牧子是谁?赵京五说:他是红道黑道两头挂的人物。早年学过拳脚,了不得的本事!咱先去街上吃饭吧,吃完饭再来。四人就又到街上一家饭馆,才到的门口,就碰上了阮知非和一个女的坐了一辆车驶过,车停下来对庄之蝶说:哎呀,才要去找你的,没想就碰着了,你瞧我这运气!孟云房瞥了一眼那车中的女子,低声说:又换了班子了?阮知非说:哪里,这是我的秘书。换什么班子,现在是懒得离婚!今日你们倒有空逛街?跟我上车吧,我们要去招收三个时装女模特,现在歌舞厅吃香的是时装表演,已收了四个,去帮我看看!庄之蝶说:我们还有重要的事,你走吧。孟云房想托阮知非寻找唐宛儿,庄之蝶使了眼色,孟云房就不言语了。阮知非说:你们鬼鬼祟祟的不知又要gān什么去,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要看这些模特,就给我打电话吧!说完钻进车去,对那女子说了些什么,一阵làng笑,车开走了。四人就进了饭馆。

饭馆里人很多,赵京五自动去排队买票,庄之蝶、孟云房、周敏就拣一张桌子坐下说话。旁边的那张桌上,有两个年轻人低了头叽叽咕咕说什么,便见一个粗壮汉子先在窗外的玻璃前朝里看了一会。庄之蝶先是抬头一看,玻璃上一个压扁的ròu脸,便觉得不舒服,低了头对孟云房说:闲人!把身子背了玻璃,故意挡了窗外的人。过一会儿,那汉子却进来,个头并不高,却四四方方的敦实,径直在油饼锅边买了四个油饼,也不包纸,一手两个捏着,就在那两个年轻的桌前坐了。两个年轻人没有言语,却要起身yù走,汉子伸过双臂,双手仍各捏着油饼,说:哥们,帮个忙,绾绾袖子!两个年轻人看了看他.就无声地一人一个地帮他绾了袖儿,袖子绾上来,两个袖子里却都fèng着红袖章,huáng字写着治安二字。两个年轻人噢地一叫,转身便走,不想四个油饼眨眼间啪啪各打在他们的左右腮上,汉子低声吼道:敢给我走?!两个年轻人真的立在那里不敢走了。汉子说:老实给我说,十二路公共车上的钱包是不是你们偷的?年轻人说:你怎么知道?不,不是偷的,是捡的。汉子说:好,捡的就好!把钱包装到我右边的口袋,丢钱人还在派出所哭着哩。年轻人把钱包装在汉子的右口袋里了,还在说:大哥,我们真是捡的,是在车门口捡的。汉子说:还乖,那你们走吧,若要以后再捡,遇着我就不会是今天了,滚吧!把扣子扣端,滚!两个年轻人兀自把衣扣扣好了,一拱手。撒腿就跑。汉子笑了笑,从桌上捏了油饼却吃起来。这一幕直看得庄之蝶、孟云房、周敏目瞪口呆,孟云房低声说:他会不会把钱包送给丢钱的人?周敏说:这种人我知道,惹不起的,别让他听到了。庄立蝶说:你知道他是gān什么的?周敏说:这类闲人,派出所却常用的,我当年在潼关城里就充过这角色。说话间,赵京五买了饭牌子过来,却叫道:牧子?!寻了你半天,你怎么就在这儿!汉子腮帮子上鼓着一个大包,舌头调不过来,只把手里的油饼让赵京五吃。赵京五没有吃,喜得扭头对庄之蝶说:咱寻牧子,牧子就坐在你们身边!牧子,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作家庄之蝶,这位是研究员孟云房,这位是编辑周敏。牧子终于咽下一口油饼,问:是谁?你说谁?!赵京五说:是庄之蝶,你知道吗?牧子说:你说咱省长的名字我或许不知道,你说庄之蝶,我说我不知道,旁人就笑话我没文化了!油手在桌上蹭蹭,伸过来一一和庄之蝶等握,说:听说你写的书好看,我买了几本,但我没读过,我老婆读的,她是你的崇拜者!

有什么事寻我?真的是寻我?赵京五说:可不是在寻你!你不信,回家问问婶子!牧子就油手在怀里掏了一把钱给了赵京五,说:就冲庄先生能寻我,也是我活得荣幸,去买一瓶白酒,咱们喝一喝!庄之蝶忙说:不必了,这么豪慡的人,真叫人痛快.改日到我家去喝吧!赵京五就按了他坐好,把求他帮忙的事叙说了一遍,牧子说:那好吧,我去打个电话问问。就出了饭馆往电话亭去。一会回来说:东片的南片的都问了,他们没有收留这女人,也没见过。北一片的回话说此人居住的不在他们的范围。我不认识西片的那黑老三。我对北片的王炜说了,不属于他管的范围也要查,让他马上去找黑老三。过会儿就会回给我电话的。庄之蝶听了如听神话,说:这还有势力范围啊?牧子说:国有国界,省有省界么,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查不出来的。可人是活人,查起来就难了。孟云房就来了兴趣,问:你刚才抓那两个小偷,怎么就能看出是小偷?牧子说:我在十二路车站那儿,正好碰着车上下人,最后下来的一个老头叫嚷钱包丢了,我一留神,就看出那两个是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