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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救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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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救风尘

待赵盼儿仔细询问,才得知周舍的为人比她预想的还要无耻。这周舍刚拜完堂时对宋引章还算温柔,可没过几天就原形毕露,又是病又是生意不顺,总之找尽借口问宋引章要钱。时间久了,宋引章心中生疑,命银瓶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淮阳富商。

事情败露后,周舍气急败坏地逼引章从嫁妆里拿五百贯出来支应他,而引章的嫁妆都在盼儿手中,自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可出嫁时宋引章顾于面子,让人弄了些石头,罩上锦缎,装了十多个箱笼,因此周舍根本不信她手里没钱。为了逼她交出嫁妆,周舍将宋引章关进柴房,对她连打带骂,还把宋引章重金购入的“孤月”琵琶连带着银瓶一齐卖了换钱。

孙三娘早就听得呆了,饶是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的顾千帆听到这里也微惊了一下。

赵盼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问:“他家离这有多远?”

银瓶眼中燃起希望,她就知道赵娘子一定有办法。“不远,就在水路五十里开外的华亭县。”

只在瞬间,赵盼儿便做好了决定。既然周舍是贪慕美色富贵之人,那她就要盯准这一软肋,只要她比宋引章更有钱更貌美,周舍自然会喜新厌旧,即便为了骗她的钱,也会对她言听计从,到时候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赵盼儿将顾千帆拉到角落处,低声道:“你走之前,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顾千帆已经预料到了赵盼儿的选择,他低头看向赵盼儿,眼下她那秀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焦急。想到赵盼儿将找到欧阳旭看得有多重要,顾千帆忍不住问:“又想救人?带走已经成了亲的女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你不想在谷雨前赶到东京了?”

“引章比欧阳旭重要,若是真的来不及,那就是我的命。”赵盼儿强迫自己不去想如果她赶不到东京的后果,有些为难地说,“再借我一点钱好吗?”

“要多少?”顾千帆简短地问。

“至少十两黄金。”赵盼儿着急救人,一时也顾不上客气,只能实话实说。

顾千帆一怔,坦言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赵盼儿情急之下直接将他戳穿:“你有,你昏过去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摸到过,两大块。你刚才给我的金子,就是从那上面弄下来的。”

顾千帆这才明白赵盼儿说的金子是什么,只能无奈地说:“不行,那东西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给你。”

赵盼儿以为顾千帆是怕她不还,央求道:“算我求你了!我以后一定还!引章的姐姐因我而死,我不能看着她落入这种境地而不管。我必须要很多钱,才能骗过周舍,救出引章!”

“我不是推脱,是真的不行。”看着赵盼儿着急的样子,顾千帆真的很想帮到她,可他的确无法答应这个要求。

赵盼儿一咬牙,她还有一张底牌,她相信顾千帆一定不会再拒绝。“你不是一直在找《夜宴图》吗?真迹在我手上,只要你借我钱,我就把画给你!”

顾千帆心中一震,他一把抓住了赵盼儿的手,不自觉地带上了审讯的语气:“你说什么?”

正和银瓶待在一起的孙三娘听到两人的动静,不由大惊失色,她以为活阎罗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抄起银瓶挑水的扁担就要去救人。但不想赵盼儿却向她摇手示意,要她不用过来,孙三娘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赵盼儿沉住气,继续说道:“画是王霭所作,五尺绢本设色,绫裱用的是紫鸾鹊锦,檀木空轴,画上是西川路转运使薛阙夜宴之景,主人居中,客人居两侧,有歌舞鼓乐,跳的是胡旋舞,吃的是骆驼峰。”

事实上,那副画眼下正在欧阳旭手中,赵盼儿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了那副画。当初,那画被一位欠了赌债的客人拿出来变卖,被她认出来后捡了个漏。杨运判来茶铺喝茶时一眼看中了此画,她得罪不起杨运判,又实在舍不得那副画,只得找画坊相熟的老师傅仿了一张送了过去。杨运判没看出真假,倒觉得她懂事,所以那天晚上,她才敢为了宋引章擅离乐籍之事去杨府找他讨人情。

听了赵盼儿的描述,顾千帆眼神微变,他紧张地问:“这幅画现在何处?”

赵盼儿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庆幸不已,忙道:“我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带出来。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发个毒誓。”

赵盼儿正要发誓,顾千帆却突然摸出怀中的物事,那是两块狮头金牌,其中一块已经缺了大半,上面写着“探事司指挥顾千帆”,另一块却完整无缺,写着“探事司副都头贾江”。

顾千帆低声解释道:“这就是你摸到的金子。我仓促逃离,身上也没带银钱,不得已才用了上面的边角当花费。如果给了你,我就没有凭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真的不可以。”

赵盼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心沉了大半。可顾千帆却突然解下腰中软剑,撕下用皮革包住的和田羊脂玉剑首。在赵盼儿错愕的目光中,顾千帆不动声色地说:“但这个你可拿走,这是我爹的东西,至少能当两百贯。”

“谢谢,谢谢你!”赵盼儿沉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她本已不抱希望,如今却是峰回路转,激动之下,她眼眶中竟泛起泪光。

紧接着,顾千帆的语气变得极为严肃:“赵盼儿。记住。以后绝不要再跟第三人提起《夜宴图》在你手中的事情。它牵涉到的麻烦,比杨府几十人的命案都还大得多。”

赵盼儿看着顾千帆的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落在了两人相执的手上。一时间,两人有如交换了千言万语。良久,顾千帆方道:“保重。”

赵盼儿忍住哽咽,她不敢想此一别顾千帆要经历多少腥风血雨,也不敢想他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么微茫。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悲伤,尽量用随意的语气问:“你也要保重,不然我以后怎么还钱?还有,到了东京,我怎么找你?”

“州桥南桥头,有家王记铁铺,若是挂出了红色旗幡,你就去里面问老板买十根银针,他们自会带你来见我。”顾千帆停顿了片刻,眼底波澜顿起,可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补充道,“若是一直不挂出来,这钱,你就不用还了。”

顾千帆的话使赵盼儿如遭雷击,而顾千帆在一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院墙深处。良久,赵盼儿仍怅然若失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孙三娘走到赵盼儿身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接下来该如何?”

“去这里最大的青楼。”说着,赵盼儿抹干了眼泪,又恢复了以往笃定自信的模样。

周舍是做生意的识货人,倘若赵盼儿拿不出像样的衣裳头面,他很快就会看出这富贵美人计的破绽。而仓促之间,能找齐这些衣裳头面、箱笼行李,还有嘴严听话的仆婢的地方,也只能是当地有名的烟花之地香云楼了。

同是贱籍中人,本就惺惺相惜,加之赵盼儿又大方地将顾千帆留给她的小金块塞给了鸨母,她很快就顺利地借来了六个健仆,两个丫鬟站以及几箱绫罗绸缎。随后,她又用顾千帆的剑首当了满满几箱铜钱,就这样,赵盼儿用一下午的功夫就摇身变成了华亭县最有钱的女子。

现在离谷雨还有十五天,赵盼儿必须在三天之内解决这件事情,才能及时赶到东京。看着窗外西斜的阳光,赵盼儿在心中无声地祝愿:顾千帆,我会努力,也愿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衙门内,一位名叫陈廉的年轻衙役正向上级汇报搜捕情况,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材高大、头戴革盔的属下。

陈廉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就很小,可他却强行摆出大人的姿态,煞有介事地说:“卑职遵令已搜索了两个时辰,仍然没有找到顾贼下落。卑职有个想法,只处离海不过六十余里,他会不会胆大包天,走海路绕去丹州进京?卑职请命,只带两人轻骑,沿海边搜寻!”

见上级点了头,陈廉如释重负地领命并带着手下快步而出。两人纵马飞奔,很快便远离了城镇。

陈廉放慢了马速,小心翼翼地对身后的手下道:“这边已经没有我们的查验关卡了,您可以放小人走了吗?”

“放你去报信?”那名手下摘下革盔,竟然露出了顾千帆的脸。

原来,早前陈廉在街上巡视的时候,误打误撞地发现了顾千帆的踪迹,他暗中跟了顾千帆几条街,就当他以为自己要立下大功的时候,他一个没留神,反倒被早就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的顾千帆给制住了,面对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于是就有了陈廉刚才被挟持着去衙门的一幕。

陈廉打了寒颤,一脸诚恳地发誓:“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大不了我去买包蒙汗药,您看着我吃下去,我睡上七八个时辰,到时候您老早天高任鸟飞了!”

“不行。”顾千帆答得干脆,他目前还需要陈廉这张挡箭牌。

陈廉苦着一张脸道:“别啊,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实在是招惹不起麻烦……”

“你有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顾千帆一剑挑落陈廉的革盔,只见他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多大了?”顾千帆问道。

“十七。”陈廉好不容易才抓住帽子,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穿上衙役的制服,像是小孩子误穿了大人的衣服。

顾千帆闻言一挑眉:“身体挺棒啊。什么时候成的亲?”

跟赵盼儿朝夕相处几日后,顾千帆已不像从前那样时时散发着可怖的气场,但陈廉出于直觉,认为自己不说实话下场会更惨,讪讪答道:“还没呢。为了能让您能高抬贵手,才顺嘴那么一说嘛。其实我比那可惨多了,我有两个姐姐,一个老娘,爹死得早,又没兄弟,十四岁就被扔出来了从了军,我家就我一根男丁独苗,要是被别人当成您的同伙,啊不,同党,那我家就完了!……哎等等,英雄您别拽啊!”

顾千帆听得不耐烦,径直牵了陈廉的马向前不远处的客栈走去:“再啰唆,我就一定说你是我的同党。”陈廉立刻闭上了嘴,跟着顾千帆走进客栈。

两人在客栈内安顿下来后,顾千帆像审问犯人一样与陈廉相对而坐:“追杀我的密令是谁发出来的?”

陈廉摇头,他这样的小喽啰是真的不清楚上头的事:“我只看道那道密令外头封的是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可摸不清到底是哪路神仙要对付您。”陈廉察觉顾千帆身上有伤,眼珠子一转,狗腿地说道:“您受伤了?我帮您上药。”

“不用。”顾千帆的语气将陈廉拒之千里之外。他从怀中摸出伤药,却失手带出了一个布袋,捡起后才发现是之前买的红珊瑚钗子,他走得匆忙,倒是忘了将钗子送给盼儿。

陈廉见顾千帆陷入沉思,讨好道:“这火珊瑚真是难得,不愧是上等的南洋货!”

顾千帆一怔:“南洋货?”

陈廉不假思索:“对啊,这几年从南洋来的好货可真不少,价钱也比以前便宜。”

顾千帆突然想起赵盼儿先前在船上也曾说过近来没药、乳香两种名贵香料都降了价。本朝规定凡爪哇、真腊、三佛齐诸商,唯许广州市舶;禁闽、广船只,商贩两浙山东,按说这些南洋货绝不可能降价。思及此处,顾千帆眼神如电般看向陈廉:“附近最大的市舶司所在何处?”

陈廉不太确定地答:“杭州?”

顾千帆又问:“市舶使是谁?”

“不知道,朝廷惯例,不都是由钱塘知县兼任此职的吗?”陈廉依然不知道顾千帆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顾千帆眼神幽深地捏紧那根珊瑚钗,眼神中带上了不易觉察的狠厉:“看来明天我们还真得走一趟海边了。”

夜幕深沉,赵盼儿和孙三娘、银瓶在夜色的掩盖下匆匆行至周家后门。孙三娘拿了块帕子包住门上的大锁,用力一扭,那锁便断为两截。银瓶挽了个篮子,装作叫卖糕饼的商贩,胆战心惊地在路旁为两人望风。

孙三娘和赵盼儿刚进门,就听到了屋内震天似的呼噜声,两人轻步走近,只见窗子大敞,周舍喝得满脸酡红睡得跟死猪一样。赵盼儿轻轻地关好窗,对孙三娘使了个眼色,孙三娘心领神会地躲在了阴影处。赵眼儿看了看周围的方向,快步走向柴房。

柴房内,宋引章蓬头垢面地躺在柴草从中,那张艳丽的小脸再无往常的光彩。由于双手被捆,她只能不断蠕动着靠近地上洒落的硬馒头,好不容易叼起一块,却被噎得双眼发直。赵盼儿飞速地扶起引章,替她拍着背,又把随身葫芦里带着的奶喂给她。

宋引章半晌回过神来,待她看清楚眼前之人,泪水顿时狂涌而出。她口齿不清地低声啜泣道:“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背着你悄悄跟周舍私奔,一到这里,他就先打了我五十杀威棒,要我把钱交出来。”

赵盼儿将宋引章搂进怀里安慰道:“不用说了,我全都知道。我就是来救你的。”

宋引章眼中现出狂喜,挣扎着要站起来。赵盼儿忙将她按住:“但我现在没办法带你走。”

“为什么?”宋引章惊呆了,她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又被泼灭了,“我在这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赵盼儿抚着宋引章的背,耐心地解释着:“来救你的,只有我、三娘和银瓶。你的脚伤了,就算我们背着你走,也容易被人发现。而且,若是就这样就逃了,你甘心吗?你被骗了的钱,就这算了,你被伤了的腿,就这样认了?”

宋引章的泪水再度决堤,恨恨地说:“不能!姐姐,他骗我打我也就罢了,可他把我的“孤月”琵琶也给卖了!还有我的琴谱,也被他全烧了……你一定要让他遭报应,一定要!”

赵盼儿见宋引章起了斗志,便替她抹干眼泪,果断地说:“那就别哭了,说正事。你之前跟周舍怎么说的我的身份?他知道我多少事?”

宋引章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很少在他面前提你,估计就知道你也在乐籍,是我的姐姐。他应该不怎么认识三娘。”

赵盼儿心中有了计较,点了点头,将那壶羊奶全部喂给宋引章,细细嘱咐道:“到了明天早上,你就装作实在受不了的样子。告诉他,你确实还有一点私房,寄放在全福客栈的账房那,每一回只要报出你的名字和暗号,就能拿到十贯钱。但他若不把你挪回房中好吃好喝,你就算寻死,也不会告诉他暗号是什么。周舍现在被人逼债逼得很紧,闻到甜头,一定会好好对你,盼着你下次再继续掏钱。你呢,务必要抓紧机会,好好休养,等着我的消息。”

宋引章将赵盼儿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但仍然惶恐地道:“这样能行吗?”

赵盼儿反问:“我哪回对你许下的诺言没有办到过?”

宋引章想了一想,她就没见过有盼儿姐摆不平的事情。心神稍宁后,宋引章突然想起她早前听到的童谣,忙问:“对了,我听街上的小孩子唱童谣,说今科探花姓欧阳,他是不是就是姐夫?”

赵盼儿身形一滞,点了点头。

宋引章心中大定,天真无邪地笑了笑:“太好了,姐姐当初就慧眼如炬,一眼看中了姐夫必成大器,这一回,也肯定能把我救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