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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断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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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断旧情

这些日子里,顾千帆虽然没再回到萧府,可他也并未立刻启程返京,而是仍在苏州做着郑青田案的收尾工作。案桌上,看完的和没看完的卷宗堆成了两座大山。

陈廉抱着另几册卷宗进来,抱怨道:“这卷宗都快堆成山了!我都怀疑,全江南的官儿,都被这郑青田这老家伙收买了!”

顾千帆抬眼看了陈廉一眼。陈廉忙改口:“当然,下官除外,萧相公也除外。”

顾千帆既然已经收了陈廉这个小弟,便要板一板他这张迟早招惹是非的嘴:“我们皇城司只管查案,卷宗口供勘验无误,案子就要移交当地有司处置。等忙完这堆事,就该动身进京了。”

陈廉并没有听懂顾千帆的言外之意,一想到终于能回东京顿时喜上眉梢。他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我终于能见着我娘和我两个姐姐了!指挥,这一回我也算立功了吧?能升个什么官?十将还是军头?我要不要先做一身威风的衣服!听说苏州的裁缝是天下一绝……”

在顾千帆冷冷的眼神中,陈廉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廉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让我娘她们一进京就能看见我意气风发的样子。指挥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顾千帆故作随意地问道:“京里可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雷司公在晨会上,把你大大地夸奖了一通。”陈廉看着顾千帆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嬉笑道,“哦,你是想问赵娘子的事吧?还没有,那些探子,一个消息都没传来。”

顾千帆不悦地收回目光:“谁问她的事了?你下去吧。”

陈廉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了。

顾千帆摸出怀中的火珊瑚钗子,微皱双眉:“依她的性子,居然没有闹得天翻地覆?赵盼儿,你是不是出事了?”

烛光映射下的火珊瑚流光溢彩,折射出的光晕中,赵盼儿的泪颜依稀可见,顾千帆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抹去泪水。但他接触到的却只是冰冷的钗子,他顿时猛然清醒了过来。

病容未减的赵盼儿并不知道那个远在苏州之人正在挂念着她,她轻咳着展开手中那幅杜长风被三娘推出门外时不慎掉落的小像细看,思绪回到了欧阳旭为她作这幅画的那晚。

绮窗之外风清月皎,欧阳旭和赵盼儿在窗边相对而坐,溶溶月色将赵盼儿本就比常人更加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剔透,美得像蟾宫姮娥。欧阳旭在熟宣上细细描画,收笔后自得地欣赏了一下:“你看看。”

赵盼儿看着小像上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子,感觉欧阳旭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羞涩地笑道:“你把我画得太好看啦。”

欧阳旭眉目含情,宠溺地说:“瞎说,我笔力不够,还没画出你一半的美来。”

赵盼儿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她毫不留恋地将那幅画点燃,看着它在盆中一点点化为灰烬,然后在窗边迎风撒落,轻轻吟道:“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正端药汤进来的孙三娘见到这一幕,难掩伤心,掉转了头去,半晌才调整好情绪,深吸一口气笑道:“旧东西烧了,病根就断了,来,喝点药。”

赵盼儿接过药来一饮而尽,她打定主意要尽快好起来,千万不能被欧阳旭看扁,以为她没了他就活不成了。

“以后咱们做何打算?你是想找官府去告欧阳旭,还是……”孙三娘想到她们赶来东京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可才来没几天就要打道回府便觉得心有不甘,总觉得她们不能这么轻易放过欧阳旭这个负心汉。

赵盼儿苦笑道:“平日里我自诩临危不乱,可真出了这档子事,脑子里就跟糨糊一样,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她四处看了看,问道:“对了,怎么一直没见引章?”

孙三娘拿过赵盼儿喝完的药碗,随口答道:“她昨晚上为了照顾你熬了一整夜,我让她回隔壁休息去了。”

赵盼儿却心生疑窦,有些担心地看向宋引章房间的方向:“引章一向浅眠,可刚才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听见?”

孙三娘这才觉出不对,一拍脑门道:“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赵盼儿披上衣服跟上了三娘的脚步。待两人走近宋引章的床榻,却见引章睡得正沉,赵盼儿和孙三娘都松了一口气。赵盼儿见宋引章的被子滑在一边,顺手想帮她提一提。不料宋引章被惊动,下意识地就是一声尖叫,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别打我,我没钱了,真的没有了!”

孙三娘忙探身安慰:“别怕,是我们。”

宋引章似乎听不到三娘的话,也认不出眼前的人,仍然疯狂地踢打。

赵盼儿果断在她耳边叫道:“睁开眼睛,不然我打死你!”

宋引章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盼儿。

赵盼儿放柔声音安抚道:“引章乖,看着我,我是你盼儿姐姐啊,我不会伤害你的。”

“盼儿姐……”宋引章迷离的眼神渐渐清晰,一下扑进赵盼儿怀里,“姐姐,周舍他打我,他骂我是贱人,不给我饭吃,还把我的孤月给卖了……”

赵盼儿搂着引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忘啦?周舍已经被刺配,你的琵琶也回来了。”

孙三娘忙拿了一边的孤月过来给引章看。宋引章却抱着琵琶哭了起来:“没有,过不去的。现在全江南的人都知道我的丑事了,欧阳旭背叛了盼儿姐,也没人能帮我赎身脱籍,我这一辈子已经完了……”

孙三娘见宋引章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赵盼儿也被这席话说得也怔怔地,她果断出手,一掌打在宋引章的后颈处,宋引章顿时软软倒下。

赵盼儿回过神来,替宋引章盖好被子,又把琵琶放在她的身边,喃喃道:“好好睡吧,一切伤心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她这话既是说给宋引章,同时也是说给自己。

赵盼儿和孙三娘小心翼翼地替引章掩上门,彼此对望一眼,都是深深的无奈。孙三娘叹了口气:“她这样的姑娘,就是朵柔柔弱弱的兰花,合该被富贵人家放在暖房子里头娇养着,遭这一场罪,可是彻底把她给打蔫了。”

赵盼儿暗自叹了口气:“先别说了,你也赶紧回房吧,这两天为了我,你也没少辛苦。你之前问我做何打算,刚才我已经有个主意了,所以,咱们务必得养精蓄锐,以后要你帮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将孙三娘劝回房后,赵盼儿却没有歇息,而是强打起精神写了一份给欧阳旭的契书。认真检查完毕后,她望向窗外的明月,喃喃自语:“顾千帆,如果你看到这份契书,一定会取笑我前后不一的吧。可是,引章是我的责任,就算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公子王孙,我也一样得为她遮风挡雨。所以,用一份死去的爱情去换引章后半辈子的幸福,我不会后悔。”

她稍微搽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气色不至于灰败到吓人,便换上外出的衣服独自拿着契书出了门。

欧阳府上,欧阳旭正对着他原本要在过小定时送给赵盼儿做信物的白玉钗睹物思人,正在此时,一名小厮走了进来。欧阳旭将玉钗收好,抬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厮禀道:“有一位赵娘子,在外头求见。”

欧阳旭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想到赵盼儿还愿意见自己,他匆匆赶到院中,果然看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欧阳旭没想到赵盼儿能知道他住在哪儿,不禁有些诧异:“盼儿,你是怎么找到——”

赵盼儿听了欧阳旭的声音便觉得心烦,打断道:“我给了高家门外的卖花女十文钱,她就告诉我你住在这里。”

欧阳旭见赵盼儿形容憔悴,又尴尬又难掩关心:“盼儿,几天不见,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因为我有心肝。”赵盼儿忍下心头的酸涩,淡淡地答。

欧阳旭的心一下子就揪在了一起,但他为了保护她,必须要做那个没心肝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狠心道:“何必说这些气话呢,盼儿,我知道做妾是委屈了你,可我一定会待你好的,昨天高家小娘子来看我的时候也说了,以后一会和你和睦相处,妻妾相得,你不信问他。”欧阳旭指了指身后的小厮。

“那就祝你以后多纳美妾,后院风流,只是我就恕不奉陪了。”赵盼儿打心底觉得恶心,她不明白自己此前怎么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冷声道,“欧阳官人,今天我来找你,只是为了跟你做笔交易。”

“交易?”欧阳旭闻言一怔。

“你给德叔的那些钱,买得断我当初救你命的恩,却赎不了你背信毁婚的情。我是绝不会自贬为妾的,你若想和我了断姻缘,干干净净地去做高家的乘龙快婿,那么就请按这份契书去做,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赵盼儿不带感情地说着,似乎跟眼前人只是萍水相逢。

欧阳旭惊疑不定地接过契书看着,只见赵盼儿在上面罗列了三点要求,一是要他手写一份退婚书,二是让他兑现帮引章脱籍的承诺,三是归还《夜宴图》。这三点要求其实都不过分,他没有理由拒绝。

赵盼儿一一解释道:“你曾在我爹娘灵前以女婿身份发誓,说会一生护我安稳,如今你要毁婚,那也请手写一份退婚书,让我回钱塘后可以烧给我爹娘,也算有个交代;你当初也曾许诺一旦为官,定会帮引章脱籍放良,如今你做了高门贵婿,想必也不难办到。还有我的《夜宴图》,你当初说要带到东京替我请名师装裱,现在请你归还给我。”

见欧阳旭没有立刻答应,赵盼儿继而说道:“对于我这样的生意人,契书比发誓更可信。只要你做到这三点,我保证以后和你路归路桥归桥,非黄泉不相逢,宁枉死无相干。你要是做不到,我就会把咱们俩当初定下婚约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到时候,你若青云路断,可别怪我心狠。”

在欧阳旭的心目中,赵盼儿虽然出身差了些,可她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他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绝情发狠的时候,不由面露惊异。

赵盼儿觉得欧阳旭的反应有些好笑,难道就只许他无情,不许她无义?“这契书你到底同意不同意?现在的我,可没什么耐心。我只数十下,一,二,三……”

欧阳旭脱口而出:“我同意。你跟我来书房,我现在马上就给你找画。”倘若被高慧知道他曾有过婚约,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赵盼儿没想到欧阳旭为了攀附高家,答应得这么爽快,脸上扯出一丝惨笑:“果然。”

欧阳旭此前一直借住在杜长风府上,最近才搬到这里,收拾了大概十二箱东西,眼下还没完全归置好。他翻出装书画的箱子,展开一幅,发现不是,又展开另一幅,仍然失望,他愈是着急愈找不到,却不想让赵盼儿误会自己在故意拖拉,只能无奈道:“我刚搬到这儿来没多久,东西都是德叔收拾的,也不知道他放哪了,一时半会儿只怕找不到。要不,我明天找到了,给你送到客栈来?”

赵盼儿冷眼看了欧阳旭半晌,量他不至于骗自己,便问:“引章脱籍的事情,要多久才能办好?”

欧阳旭面露难色,迟疑着说:“我现在无官无职,也只能托杜兄先想想办法,杜家是京城大族……”

赵盼儿神情中的鄙夷逐渐加重,几月不见,她竟不知欧阳旭倒变成了干什么都要拖拖拉拉的人。

欧阳旭不想被赵盼儿看轻,咬牙道:“总之,我会想办法,三日之内一定会给你答复。”

赵盼儿对欧阳旭已经失望至极,她冷漠地点点头:“好,我就恭候你三日。欧阳,希望这一次,你别再让我失望。”

见赵盼儿转身欲走,欧阳旭担心自己再也送不出那支钗子,不禁脱口而出:“盼儿你等等,我有一枝钗……”

赵盼儿却停下脚步打断他:“欧阳官人,你我以后既成陌路,还请称我一声赵娘子。”

说罢,赵盼儿便决绝而去,房间内只留下茫然若失的欧阳旭一人。

转眼三天期限将至,赵盼儿仍没等到欧阳旭的消息。这些天来她的心一直高悬着,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要求不算过分,欧阳旭不过随手写一份退婚书、还一幅画的事,可没想到他连这等小事都要推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欧阳旭的信心逐渐消失。

孙三娘也焦急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忍不住对赵盼儿说道:“欧阳旭怎么还没来?他不会又想说了不算吧?”

赵盼儿虽心中不安,却自我安慰道:“脱籍这件事情,的确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我那天已经故意说重话去刺激他的自尊心了,凭着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能说到做到。”

孙三娘没想到赵盼儿在她和宋引章出事时都极为清醒,可轮到她自己面对旧爱的背叛倒也糊涂起来,她着急地说道:“可人是会变的。”

赵盼儿咬了咬唇,的确,欧阳旭早已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他如今有多无耻还真不好说:“你说得对,他那边多半是有问题了,走,咱们去看看。”

赵盼儿和孙三娘一起赶到欧阳旭家,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赵盼儿试图求小厮给通融一下:“我三天前才来过,你忘了?欧阳旭已经和我约好了,要不,你让我们进去等他?”

小厮拦住她们:“不行,德叔吩咐过了,谁也不让进!”

“德叔?他回东京了?”赵盼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关键信息。小厮这才发现失言,顿时后悔不迭。德叔在她上回来那天晚上就回来了,可欧阳官人已经吩咐过不能让赵娘子知道德叔回来的事情。

孙三娘一脸鄙夷地说道:“我说得没错吧,他又想耍赖了。”

赵盼儿声冷如冰,高声道:“你让欧阳旭出来见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那名小厮苦着脸说道:“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让开,让开啊,别堵在我们家门口!”

“还敢赶人?”孙三娘冷哼一声,对赵盼儿说道,“盼儿,我要债经验多,这事你听我的!”说罢她就大声冲墙内喊道:“咱们退开点,你守前门,我守后门,跟他们耗着,渴了饿了,就叫小贩送东西来吃,累了,就买张椅子坐下来。到了晚上,再叫引章来换班,我就不信,有人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永远不出门!”

孙三娘的声音传到院内,欧阳旭脸色变得极为阴沉。欧阳旭原本一心想兑现赵盼儿的三个要求,他甚至跑到杜长风府上求他找人帮宋引章脱籍,可杜长风却告诉他,如果此事被哪个言官听到风声参上一本,把他发落到哪个偏远小县,那他一辈子就都完了,而且以高家的狠毒行事,多半会想办法让他也暴病而亡,保高慧不用跟他去穷乡僻壤吃苦。

至于《夜宴图》,在德叔风尘仆仆地赶回东京后,欧阳旭便从他口中问出了那幅画的下落,原来德叔一直担心欧阳旭不懂交际往来,在给欧阳旭省试的座师柯老相公置办寿礼时,自做主张地将画加进了礼单。老柯相不久前刚被萧钦言斗倒,如今已经罢相外放,他即便想把画要回来,也见不到老师了。况且如果他现在去讨画,岂不就成了人走茶凉,落井下石的小人?

而那退婚书他亦是不能写,德叔途经华亭县时听说了赵盼儿假扮花魁,从周舍处骗取休书,又立刻翻脸到官府将周舍告到发配充军的事迹,难保她这回不想故技重施,骗到退婚书后将婚约坐实,再去告他毁婚另娶。尽管欧阳旭不信盼儿是这样的人,可他也不能冒险,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如果他曾有婚约之事被高家知晓,那高家人岂会放过他与盼儿?

他本想着能躲就躲,却没想到孙三娘这般难缠,如果赵盼儿在华亭县真为宋引章使出了那般手段,那她面对自己,还不知能做到哪一步。

然而赵盼儿和孙三娘的行为正中了德叔的下怀,他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老奴没说错吧?只要稍不如赵盼儿的意,她就放话要让您后悔,您要真替她做了那三件事,以后还不被她给磋磨死?”

欧阳旭没好气地问:“少说那些没用的话,现在怎么办?”

德叔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老奴猜到孙三娘会使这种泼妇手段,所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与此同时,赵盼儿正站在树荫下守着欧阳家的大门,却见几个地痞大步朝她走来,赵盼儿一眼认出打头的是那个臭球篓子池衙内的狗腿子,不禁惊异他们怎么往这边来。

何四受德叔之托来收拾人,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那个惹恼了池衙内的小娘子。冤家路窄,他一卷袖子,招呼着身后的兄弟:“是你!弟兄们,跟我上!今天咱们一定得好好教训下这个胆敢对咱们衙内不敬的臭婆娘!”

眼见何四气势汹汹扑来,赵盼儿一个猫腰碰过,接着迅速地往他脚趾上一踩,何四立刻痛呼连连。其他跟班见势不妙,忙将赵盼儿团团围住。赵盼儿反手拔下发间的钗子:“谁敢过来?”众人见钗头尖利,都有些害怕。

何四死咬牙切齿地抱着脚乱跳:“都给我上啊,一个娘们儿怕什么?”有大胆者扑上来,赵盼儿拿起钗子就往他眼睛捅,那人吓得忙避开。但赵盼儿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被两人制住。

“三娘!救命!”赵盼儿扯破嗓子大声呼救。

转瞬之间,孙三娘如疾风卷云一般冲了过来。只见她一阵横拎竖摔,四五个地痞纷纷倒地不起。何四虽然胆寒,但仍然捡了根木柴冲了过来,没想到赵盼儿斜刺里一踹他的膝盖窝,何四立刻倒地不起。

赵盼儿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放着几个马桶,便和孙三娘耳语了几句,孙三娘随即倒拎起何四。赵盼儿踢开马桶盖,孙三娘一手掩鼻,一手提着何四,作势要往里面放。

何四立刻哇哇乱叫:“饶命!女大王饶命!”

赵盼儿横眉冷对:“说,是不是那宅子里的人让你们来的?”

何四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一个糟老头子,给了我们两贯钱!”

赵盼儿即便已经对欧阳旭失望至极,可他对她用处如此卑鄙的伎俩,她依旧难掩难过,她无奈地看着孙三娘:“被你说中了,人一旦当官,手段也辣了,心肝也黑了。”说罢,她又转向何四,既然欧阳旭不仁,那也别怪她无义:“你是想进去呢,还是想出来?”

“出来出来!女大王只管吩咐,我何四愿听号令!”何四两眼惊恐地觑着马桶,眼下让他干什么他都得答应。

赵盼儿对孙三娘使了个眼色,三娘会意,做出点穴的样子使了几招,然后在何四腰眼上一捅。

赵盼儿冷厉地说道:“三娘点了你的龙虎穴,以后你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何四顿时大惊失色,他尚未娶妻,要是他以后不能生孩子,老何家不就绝后了吗?

“想解穴,就替我干件事。”赵盼儿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远处的欧阳家,“带着你的人,把他的前门后门都堵紧了,只许进,不许出。然后每隔半个时辰在墙外头大叫二十声: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何四一得自由,立刻慌里慌张地带小弟堵住欧阳家前后大门,开始字正腔圆地喊了起来。赵盼儿和孙三娘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赵盼儿担心宋引章一个人在客栈会应付不来,便决定先回客栈。

孙三娘仍觉得不解气,撸着袖子说:“就这样就完了?我还想索性踢门闯进去呢!”

赵盼儿摇头制止道:“那就真成了女大王了。这儿毕竟是天子脚下,他又是官身。想想华亭县的事吧!真要来硬的,吃亏的只会是咱们。让这几个泼皮闹一闹,叫他知道忌惮就行。我们都还病着,不能天天守在门口干熬,得找个能长久呆着的地方换班盯着才方便。”

孙三娘回想刚才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些泼皮还真信了我会点穴,本来男人就不会生孩子嘛!你上哪学的这唬人的本事?”

赵盼儿脱口而出:“当然是从顾千帆那儿,那会儿在钱塘,他……”半晌,她苦笑道:“他说得没错,我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而这个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人性。”

孙三娘长叹一声,想说什么,又最终住口,只是温柔地握了握赵盼儿的手。

烈日之下,何四带着一干伤痕累累的手下,在欧阳家外不断高呼:“有借无还,天理难安!有借无还,天理难安!有借无还,天理难安!”

高呼声传进墙内,欧阳旭烦躁地指责德叔:“听听!这就是你的早有安排?再让他们这么叫下去,传到高家那边,我就完了!”

德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惶然跪下:“老奴无能,请官人责罚!”

欧阳旭还要发火,却突然察觉院外的呼喊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他和德叔一时都面露欣喜。

大门外,池衙内正指着何四的鼻子痛骂:“她叫你在这当看门狗,你就乖乖听话,那她叫你吃屎,你怎么不去吃啊?”

何四委屈地嘟囔着:“可我差一点就吃了啊。”

池衙内气结,一脚将他踢倒地:“赶紧起来跟我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何四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求道:“求衙内饶命!我不能走啊,她们给我点了穴,不解穴我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三代单传,要是绝后了,衙内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伤个鬼心!”池衙内气得冲冠眦裂,“你听多了说书是不是?她一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大内高手,江湖能人,能点什么穴?”

“那可不好说,里头住的还是个进士,她都敢对着干,谁知道是什么来历啊?”何四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说人家蹴鞠也比您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