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轻轻巧巧地笑，笑着说出如此阴狠的话？
顾小娉在他的眼神之下毛骨悚然。
至于这电影票……
秦殊不置可否，一声轻笑，他做的任何一件事，从来不需要与旁人交代。
少年眉梢挑起，顺手将三张珍贵至极的电影票撕了，一扬手，嫌恶地扬在风里。
所有人都听到了，秦殊的声音响起，似是轻蔑，似是嘲讽。
他说：“我要带个人进去，一张两张电影票，能奈我何？”
穿堂风吹过，夹杂着低沉的男声，冷冷地拂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徐晚晚被秦殊拉走，贺风生却立在原地，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人少，方便清场，也方便处理接下来的事。
——至于怎么处理？
贺风生把玩着手机，抬起眉眼，在他跟前，顾小娉急匆匆地垂下头，拉着自家妹妹，想溜。
小贺公子眼明手快，抬起大长腿，咚的一声踹在墙壁上，完完全全地挡住这帮人的去路，然后，他目光一扫，盯着脸色惨白的女孩，开口：“去哪里？”
顾小娉沉着嗓子没说话，咬唇一脸倔强的样子，让他有些匪夷所思，就这？
就这样一个女人，能逼得嘴角万年带笑的秦殊动手？
就这样一个家伙，能使得自己血脉逆流？
贺风生气笑了，滑亮手机屏幕，翻出一个号码就要拨过去，却忽然被阻止了动作。
徐晚晚挣开秦殊的手，几步跑过来，声音脆生生地响起：“贺风生，给我五分钟，好吗？”
贺风生沉吟着，他跟秦殊都见到了，少女昂着头，眼中有类似星星闪耀的光。
徐晚晚说：“这是我遇到的问题，我想自己解决。”
她可以畏畏缩缩，可以躲在身后，可是，这终究是她的人生，是她遇到的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徐晚晚想，她要自己面对。
气氛一度凝滞，秦殊面沉如水，贺风生也轻轻地皱眉，两个清俊少年都在犹豫，都在迟疑。徐晚晚一急，下意识地拽住了秦殊的衣角，眼里有柔软的光一闪而过。
——秦殊承认，是那道光击中了他的心。
所以，他握紧徐晚晚的手腕，沉着嗓子开口：“我知道，你有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你有你的原则，可晚晚，我也有我的。”
少年倾身靠近，薄唇沿着她耳郭擦过。
徐晚晚站得笔直，心头似是落了一场雨，又像是刮过一场风……清凉，又滚烫。
她浑身轻飘飘的，回过神时，少年已经退后几步，一副给她足够空间的样子。
他……刚刚说什么？
徐晚晚抿唇，晕乎乎地回忆……
秦殊说：“晚晚，我的原则是，谁也不能伤害你。”
秦殊拽着贺风生的衣领往走道外走，两个高大的男生等在防火门外时，都是满心焦灼。
秦殊深深地吸气，一面后悔给她选择的机会，一面心焦她会不会又陷入麻烦里；贺风生更是来回踱步，如此清朗的少年，后来，干脆趴在防火门上，透着缝隙偷看里边的情况——像个偷窥狂。
秦殊抚额，不耐烦地解了袖扣，又再扣上。
贺风生碎碎念：“就是你就是你，如果有点什么事……”
秦殊靠墙，双眸紧闭——如果有点什么事……
少年拳头握紧，在心底告诉自己，不，他不会允许有什么事。
徐晚晚要自己解决，昔日会疯会闹的小丫头长大了……她独立、美丽，会成为璀璨的星星。
而现在，那颗星初露锋芒。
防火门内，悠长走道上。
徐晚晚站在顾小娉面前，平静地开口：“我平凡、普通，浑身上下也许都找不到一个闪光点，你们可以讨厌我，可以看不起我——可你想过，为什么吗？”
顾小娉手指攥紧，听她认真地道：“就因为我不会花钱买一只昂贵的包、一双精致的鞋、一条闪着光的手链——就因为我从没护理过肌肤与头发？”
徐晚晚眼底带着疑惑，也带着豁达。
前者，无数个深夜，她也想不通；后者，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那又怎样？
旁人怎么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徐晚晚吸了一口气，道：“全天下有多少个像我这样的人？按照这样的逻辑，顾小娉，你讨厌得过来吗？”似是感慨，似是觉得好笑，徐晚晚道，“更重要的是，这些别人的生活方式，别人的出身，别人的命运——”
顾小娉扬起头，面前，少女一字一句道：“与你何干？”
这是徐晚晚，是她，对吧？
可是为什么……顾小娉眼中透着迷惘的光，无意识地回头，朝防火门外遥遥地看上一眼……为什么，她觉得徐晚晚说话，跟那个人很像？
那个嘴角弯着弧度，却透着冷意的人；那个扼住她脖子，险些掐死她的人；那个周身气势如锋，恍若从天而降的人……顾小娉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却又格外厌恶这种发怵的感觉。她捏紧手指，激动道：“我讨厌你！就是讨厌！谁规定我不能讨厌？谁规定我不能看不惯？！”
好，很好。
徐晚晚说：“既然你要谈规定，那好，我跟你谈谈我的规定。”
女孩子瞳孔睁大，什么？
徐晚晚沉下脸，捏住她的手腕问：“是这只手，对吧？”
顾小娉挣扎着抽回手，眼中闪着疑惑的光，却突然听到徐晚晚的声音：“我的规定你听好了，简简单单，一报还一报。”
说完，啪的一声响，一个巴掌落到了顾小娉脸颊上。
顾家两姐妹都怔住了，连带着唯唯诺诺的齐嘉、在一旁垂泪的苏黎都惊愕了。没有人说话，一时间走道里静默无声。徐晚晚撒开手说：“你打她，我打你。”
顾小娉捂着脸，眼泪一颗颗坠下，哭诉道：“你居然敢……”
“我敢……”徐晚晚说，“你再打她，我还会再打你。”
就算不要前途，不要名誉，不要未来，就算被所有人讨厌，她也会还手，会反抗。
她从前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前想安安静静地过大学生活，从前让自己活得像个小太阳，明媚地生活，笑给卑劣小人看；而现在，事关苏黎，让人搓圆捏扁？
——她办不到。
徐晚晚和苏黎离开时，走道的声控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苏黎手被牵着，看看徐晚晚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走道尽头的几个人，目光与顾小娉对上，苏黎眼底散发着淡淡的光……
没有说话，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收回视线的那一刻，苏黎才极其细微地……嘴角上扬。
防火门后，贺风生透过门缝，瞥到走来的两道身影，整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轻松道：“来了来了！”
小贺公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原本已经做好随时冲过去的打算，现在，还好，用不着。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徐晚晚身边，那道娇小的身影上……
他想起来了，这女孩子好像是叫苏黎……
可是，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为什么他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
贺风生这么一惊一乍，秦殊跟着站直了，手腕一抬，将沉重的防火门推开。一片哐哐的声音里，秦殊微微地眯起眼，他好像看到了，徐晚晚身后的万千星光。
那个果敢坚毅的少女，那个追逐理想、永不言弃的家伙，终于，长成了吗？
没来由地，秦殊的心尖为之一震，同样，也为之酥软。
这一场电影，拿了票，撕了票，四个人还是成功入了场。
苏黎怯生生地走在最后面，余光投向旁边的人……隔绝了汹涌的人潮，他们走的是VIP通道。一切就像秦殊说的——不过是一两张电影票罢了。
苏黎心里空落落的。对这些人而言，随随便便地拨一个电话，就能让保安放行、让经理引路……可对她来说，在这样的地方看一场首映礼，比登天还难。
苏黎怔怔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地道：秦殊，他就是秦殊。
十七岁那年，她挨了父母两顿打，才要到钱参加全国青年计算机程序大赛，拼了命才拿到第二名；而这个人……金光闪闪地出现，在朋友与家人的簇拥下，轻轻巧巧地拿了第一。
是，那一年，苏黎就见过秦殊，那一年，她就记住了他。
那些比赛场上的人，那些穿着华服的主持人，他们叫他什么？
哦，天才。
她是特别努力的亚军，他是不费吹灰之力摘冠的天才。
一连几天，顾小娉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每每看到妹妹顾小婷单纯的神色，她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那一天的事情，顾小婷神经大条，没有在意，可她，能忘记吗？
在国贸顶层的电影院里，那个少年是撕掉了价值连城的电影票没错，是带走了徐晚晚没错，可她分明亲眼所见——在VIP入场厅里，他拿出手机，拨出了视频电话。
打给谁的，顾小娉不知道，可她站在人群里，远远地听到他叫一声……Charles。
视频里那个人，顾小娉远远地瞟了一眼，看得不真切，但是，那样精致的三件套西服，那样锋芒毕露的一双眼……她只觉得似曾相识。
Charles……
她有一个表哥，给她电影票的那个表哥，几年前跳槽去了LOUS影业工作，某一年LOUS总部举办圣诞晚宴，她巴巴地跟了去，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抵达瑞士，才遥遥地看了幕后老板一眼……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老板曾是欧洲享誉华人圈的金牌操盘手……
二十岁创办LOUS影业，二十五岁接管整个楼氏，多年前，与徐家千金徐娴静一场世纪婚礼，为八卦媒体津津乐道数十年……
那个人，名字是——Charles Lou，楼思危！
电光石火间，顾小娉呼吸一滞。
可是很快，她松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拍上自己的脸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顾小娉失笑……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一眨眼，距离《迷失少女》电影首映，已经过去几天了。
徐晚晚还是会想起在国贸顶层发生的一切，在那条逼仄的走道里，她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了和顾小娉之间的矛盾。事后，贺风生也问过：“那两个家伙看起来就不好惹，还真的会乖乖挨训？”
只有徐晚晚知道，挨训是真的，乖乖是不可能的。
就在掌掴之后，顾小娉气得跳脚，是徐晚晚攫住了她的手腕，声称全程录了音——就连被关在杂物间里，都拍了视频留存，以此来要挟顾家两位小姐，离自己的生活远点。
贺风生听得眉飞色舞，夸赞道：“深谋远虑，未雨绸缪，可以呀，小徐！”
徐晚晚还来不及说话呢，身后就响起一声嗤笑：“你确定？”谁能在慌乱中镇定录音？谁还能边吵架边拍视频？旁的人有可能做到……秦殊睨她一眼，幽幽地出声，“小机灵鬼。”
贺风生眉毛一扬，问：“几个意思？”
就那会儿，在星光洒满洛城的夜晚，徐晚晚拍拍小贺公子的肩膀：“就……你猜？”
在国贸电影院的那天，从去洗手间开始，她的手机就搁贺风生口袋里，录音、拍视频……当然是唬人的。
她眼里透着狡黠的光，而这分狡黠，居然只有……秦殊看穿？
徐晚晚大步往前走，碎碎念道：“顾家两姐妹可是眼高于顶的千金大小姐，指望着以后嫁进更高阶的豪门呢，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履历有黑点呢？”
所以，就算是猜到她在唬人……也不会拿前途冒险，对吧？
秦殊略微一沉吟：“更高阶？”
徐晚晚无所谓地点头，秦殊接着道：“豪门？”
少女神经大条，理所当然地接话：“对啊，就你们这种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如果顾小娉知道，跟她对垒的是济林医药的唯一继承人，还有另一个，洛城明珠少东家……
咝——徐晚晚倒吸一口冷气，不敢想。
话音刚刚落下，秦殊便淡淡地接话：“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