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目光一斜，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了她三秒，能干吗？
男生洗手间在另一条走道，这地方，除了楼道，等于是个死角……徐晚晚恍然大悟道：“啊，你该不会是……”她眉头高高地挑起，该不会是，在等哪位小姐姐吧？该不会，是想唆使她去搭讪吧？热血少年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徐晚晚眉飞色舞，伸出一只手道：“快！收买我，贿赂我，求求我！”
刚说完，一掌从脑袋上拍下来。
秦殊一脸嫌弃，将人推开道：“吵死了。”
视线被遮住，就是闭着眼，她都能脑补他一脸冰霜的样子。徐晚晚嘟着嘴，双手在眼前摸索，却意外摸到触感柔软的布料……一下一下，让面前的秦殊暗自绷直了脊背，然后，一点点地黑了脸蛋。
啪嗒，汗水沿着额角滴下，秦殊忍无可忍，生硬地偏过脑袋，喊道：“走了啦。”
手指敲在她脑门上，她慢了半拍，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跟上，道：“走就走……你……你很热吗？”她狗腿地扇着小手，嘀嘀咕咕，“出了这么多汗。”
秦殊气噎，迈出的左腿在空中顿了半秒。
扭头对上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要你管？哼！
徐晚晚被他的眼神逼退了半米，在原地挠头，无语道：“生什么气啊！不是搭讪就不是呗！那到底是干吗啦？难道……”少女还在喋喋不休，秦殊脚步越来越快，他觉得，他真是疯了，才会巴巴地等在洗手间门口；真是疯了，才会在上次看过电影之后，直到今天都心有余悸；真是疯了，才会每每经过逼仄的空间，都会想起她被关在杂物间里的那十几分钟，心头压抑非常。
秦殊一瞥她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感觉自己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了软棉花上。
步伐很快，单手推开防火门，他心头涌起一阵阵烦闷，出神得厉害，动作却比脑筋先一步，下意识地扶住反弹的大门，等着徐晚晚闪身进来。
等回过神，秦殊暗自瞪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殷勤个什么劲？他再一低头，徐晚晚仰着脑袋，朝他嬉皮笑脸道：“嘻嘻，帮你扇风。”
小手捏成扇子，真的在他的脸颊旁扇了又扇。
秦殊视线一低，瞥着她费力踮起脚的样子，她倾身靠近的样子，她赔着笑偷偷咬了咬下唇的样子……他心头莫名地燥热，心里想着，要跟贺风生投诉一百遍，这一栋楼，真的开了中央空调吗？
徐晚晚见他面容肃穆，悠闲地晃着手臂道：“想什么呢你？”少女上衣很短，随着动作，露出美好细腻的腰肢，刚刚好的尺寸，刚刚好的柔软，看似盈盈一握……戳在他心脏最敏感的一个点上，霎时间，他眼神深沉。
徐晚晚脑袋一歪，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胸膛。
秦殊到底没忍住，暴躁地将她按回了原位，顺带拉扯了几下她衣服的下摆道：“安静。”
他开口，发觉自己语气不善。
徐晚晚更是一脸莫名其妙，她不一直挺安静的吗？
明明她哪儿哪儿都没吵，哪儿哪儿都没闹，可为什么，他觉得，她始终在他身边聒噪？
像个尾巴，像块酥软的糖，像……
他扯松衣领，不愿意再想，在徐晚晚要开口之际，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将手里端着的可乐递过去……
徐晚晚没看明白，只觉得刚好有些渴了，于是开心地接过，咕噜喝了一大口。然后，秦殊若有所思地盯着杯沿绯红的唇印，没来由地干咳起来……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道：“好喝。”
秦殊脸红了，道：“好喝你就……”少年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多喝点。”
说完他在她头上摸了一把，又补了一句：“喝完帮我续杯。”
徐晚晚握紧可乐杯，呆愣愣地怔在原地：哦，对！她的可乐在贺风生那儿呢！
那这是……
她盯着剩下的小半杯，回过神来，跳脚道：“凭什么又是我啊！”
机打可乐是好喝没错，洛城明珠的私人影院是免费续杯没错，她长得像风流小公子的跟班没错……可一天续杯四次，一次带两个纸杯，也很尴尬好不好？
什么天气太热给她喂饮料，什么竹马护青梅的戏码，什么绅士帮推门，都是铺垫，骗她去续杯的铺垫——等到了影厅门口，贺风生顺手将纸杯递过来的时候，徐晚晚眼神一黯，垂头丧气，深以为然。
苏黎说什么，苏黎说你的朋友们看起来好特别哦！
学校里那些女孩说什么，她们说，秦殊和贺风生，洛城响当当的新贵欸！
徐晚晚委屈地撇嘴：丢脸的事情统统她来干，看着她一次性拿出两个……哦，不，三个纸杯，第N次求添满，他俩站旁边跟没事人似的，这是哪门子新贵？
候场厅内，秦殊与贺风生靠在墙边，一个身量笔直，一个潇洒肆意，谈笑间，已能吸引一大票的迷妹。苏黎站在两人身侧，紧张地抠着手指……她听到了，身后有几个路人在猜，猜他们是什么关系，猜这两个人中龙凤般的男孩子，谁才是她的男朋友。
苏黎下意识地站得笔直，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努力地融进这个圈子里……看，她快做到了是吧？她也能像徐晚晚一样，与他们谈天说地，跟他们言笑晏晏……苏黎高高悬起的心缓缓地放了下来，露出练习了无数遍的笑，轻声道：“晚晚说，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最漂亮的角度，最得体的弧度，她笑靥如花，伸出手掌道：“认识你们，我超高兴！”
贺风生嘻嘻一笑，大咧咧地同人击掌。而秦殊，目光淡淡的，直到听到声响，这才将视线从服务台前打可乐的徐晚晚身上挪开，淡淡地掠过说话的人，没有点头，没有微笑，没有回答，只是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嗯”，表示：知道了。
苏黎愣了一秒，讪讪地收回手，在后背擦了擦掌心的汗。
她知道，这已经是很棒的开头了。
贺风生手机响了，握着手机去了走道。
苏黎看着一旁悠闲站着的秦殊，手指绞了又绞，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了一步，无数个练好的句子在喉咙口打转，可是，就在她要开口之际，秦殊幽幽地抬起了目光。
没有对视，没有交谈，秦殊大步朝服务台……准确地说，是朝徐晚晚走去，然后，少年长身玉立，再自然不过地接过她手中的可乐，轻抿一口，说：“贺风生接电话去了。”
徐晚晚没懂，问：“接电话就接电话，你过来干吗？”
——怕和苏黎站一起被路人误会，还怕……惹上不该惹的是非。
秦殊目光淡淡的，看她一眼，滚到嗓子眼的回答，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没什么。”他道。
徐晚晚点点头，抬脚要往苏黎那边走。
一秒，两秒，三秒，光是看着她的背影，秦殊就能感觉被噎到，不情不愿地抬起大长腿——然后，就被拦住了去路。
女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扎着马尾，穿着白裙子，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到跟前来，他还没回过神，对方便是一个鞠躬，标准的九十度。
她说什么？秦殊揉揉耳朵，听女孩子含羞带怯地道：“学……学长，请……请跟我做朋友吧！”
女孩子白嫩的手心里，捧着的那个是……
秦殊吸了口冷气，深感头疼，然后，他看向昂首挺胸往前走、全程不带回头的徐晚晚，觉得头更疼了……他抚额，高声“喂”了一声。
于是，徐晚晚一个回头，就看到了仿佛偶像剧的这一幕——
现……现场递情书啊？！我的天！
徐晚晚感觉脑海里有一朵烟花绽开！她条件反射地拿出手机……事后，贺风生单手伸到她跟前，嬉皮笑脸地采访：“请问市民徐小姐，身为第一目击者，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徐晚晚老实巴交地答：“还能怎么想！”
少女没心没肺，一拍大腿，道：“当然是掏出手机拍视频！发朋友圈！同步上传抖音啊！”
随随便便，点赞过千。
听到回答后，贺风生笑得打跌，最后被秦殊一个栗暴敲下去，小贺公子的脸蛋黑了个彻底，事实上……在她掏出手机的那一刻，秦殊的脸色何尝不是由青转黑。
而现在，一场表白戏码近在眼前，女孩子手捧粉红情书，一脸的甜蜜与紧张。
秦殊的视线却始终停在五米开外、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的徐晚晚身上……还嘴角带笑，眼里有光？秦殊暗自磨牙，冷笑，然后伸出手，接过了情书。
女孩子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到这一刻，才直起了小身板，叫了一声：“学……学长！”
徐晚晚握着手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再一抬——秦殊把那封信……收下了吗？
被喜欢，被告白，被送情书，这样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哪一次，他实实在在地将女孩子的心意握在手里；也没有哪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接受……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徐晚晚的手指滑啊滑，可都找不到相机在哪儿，她呆呆地翻动，忽然忘了原本要干什么。
点在屏幕上的手指僵住，徐晚晚的视线抬起，刚刚好对上秦殊幽暗的目光。
空气中爆米花甜滋滋的味道传来，可乐气泡声、行人脚步声、远处悦耳的钢琴声，每一个动静都被放得无限大，然后，似疾风暴雨，沉沉地落在她心上。
这一眼，如春蚕抽丝，温柔缱绻，茫茫无尽期。
这一眼，也似万千岁月碾过红尘，轰轰烈烈，扭转乾坤。
是一眼万年吗？
秦殊对自己说，是一眼万年吧。
然后，他沉下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谢谢。”
白裙子女孩目露惊喜，直到，秦殊嗓音低沉：“但，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女孩子睁着漂亮的眼睛，眼里闪动着委屈与不甘。可是，秦殊不在意，他抬脚要走，却被拦住去路。
女孩子咬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少年身量笔直，倏然皱紧了眉头，目光隔着白裙子女孩，遥遥地落在徐晚晚身上，在她呆呆的神情中，秦殊扯起嘴角，将手里的情书一点点地撕了。
全场静谧，唯有他神色淡淡的：“没有为什么。”
徐晚晚看得生生地倒吸一口凉气，一直到好久之后，候场大厅中恢复如常，接电话的贺风生嬉笑着催人进场，她依旧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少年，脊背笔直，神色从容，仿佛刚刚那一出只是她的幻想。
可徐晚晚知道，不是幻想。
情书粉碎，被扔进垃圾桶里；女孩子红了眼眶，愤怒地离场；围观的三两个人看得咂舌，逃也似的躲开少年冰冷的目光……这一切都是真的。
徐晚晚边走边用余光偷偷打量他，心底的话滚到嘴边，犹豫几次，她还是说出了口：“你怎么……”少女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生气道，“怎么这样？”
寻常的拒绝直接是直接，可怎么也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一次的秦殊怎么好似冷气弥漫，不可接近。
秦殊闻言，认认真真地看她一眼，然后，说出口的话能硬生生地将人气死。
他眉头一挑，问：“为什么不能？”
排队检票进场，徐晚晚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脚狠狠地往地上一踩，刚想说话，手腕突然被捉住，秦殊瞪他一眼道：“小心！”
脚下有门槛，她没看到，她回过神，接下来的话，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她憋着一口气，埋头往前走。
通往影厅的路静谧悠长，地灯莹莹地散着淡淡光芒。一派昏暗里，秦殊声音极低：“最果决，最干脆，才能最快地解决……傻子。”
最后那两个字似是低叹，似是呓语，听得徐晚晚一把掐在他手臂上。肌肉紧实，她的手指都酸痛起来，秦殊却不躲不闪，只是反手将她的小手拽住，牢牢攥在手心里。
幽暗的灯光下，无人察觉的地方，少年神色柔软，声音轻轻地传过来……
明明一行四个人，明明是两两成排，她却觉得，秦殊那句话像是靠在她耳边，说给她听的……
他说：“晚晚，软弱的人，才伤人最深。”
几个字，简简单单地撞进她心里。
最迟疑的人，最犹豫的人，最擅长给他人期待的人，最软弱的人……
她真切地遇到过，真切地失望过，可那些事情仿佛过去好久好久了，久到像是上个世纪，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徐晚晚蓦然抬起脑袋，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察觉到他眼底亮着的光。
苏黎与贺风生并肩走着，没几步，她脚步微微慢下来，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秦殊和徐晚晚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但……女孩子停在影厅前，视线落在四张电影票上——第八排，最中心的位置。苏黎笑容甜美，一张张地将电影票分发出去，临到秦殊，她动作一顿，将身边的空位留给他。
秦殊接过电影票时，动作只停了一瞬，而后便低下头，不轻不重地扫她一眼。
苏黎心内咯噔一声响，脸上仍挂着微笑，问：“怎么了？”
秦殊一言不发，挪开了目光。直到此刻，苏黎屏住的呼吸才悄然吐出……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发现，什么精心安排，她大可以解释为巧合一场，不是吗？
苏黎捏紧票根，视线低垂，耐心地找着座位。在她身后，贺风生点亮手机的闪光灯，抬脚往第八排走。只有徐晚晚，走在最后面，一副完完全全不在状况内的样子……
事实上，徐晚晚想得很简单：着什么急？大家都坐下，剩下的那个位置，不就是她的了吗？
这个想法，显然，秦殊也猜到了。
脚步停在她跟前，睨了她手中的票根一眼，秦殊只沉吟了一秒，便搭上了贺风生的肩膀。
两个漂亮的男孩子四目相对，下一刻，贺风生觉得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时，手里的电影票已经被抽了去，再然后，一张新的被塞了过来。
贺风生站在原地，挠头，再挠头，眼睁睁地看着秦殊朝他露齿笑，笑得十分阳光……他一呆，张嘴想说什么，可堂堂秦公子已经越过人群，径自落座第八排。
——是他原本的位置，拿的是他原本的票。
奇怪，连排的四人座，秦殊干吗那么执着地坐最里边？
贺风生“欸”了一声，可是，无效，秦殊已经懒懒地坐下，紧抱爆米花，一副认认真真等电影开场的姿态，甚至还顺手一拉道：“你挡着我的视线了。”
就这样，他将徐晚晚扯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灯光暗下去，片头放出来，乐声如流水，静静地在影厅中流淌……除了抠紧手指的苏黎，无人知晓这一方天地里风起云涌。
就连秦殊，也不觉得。
喝着冰可乐，看着电影，他嘴角扬起傲慢的弧度，在一片漆黑里，甚是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