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雪
生活大多数时候很枯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有规律地运行。但它偶尔也会掀起波澜，洒一泼狗血，或是将零星细碎的烦恼塞进缝隙里，给寡趣的树干上添一些古怪的枝杈。
乔星海把殷奇约在了美术馆里。
——他还没去看秦一白的展，要是再几天，恐怕就要撤展了。
出门前，他又从侧门溜回去，背上相机，换身衣服，非常原始地给秦一白留了张字条，没惊动堂屋里的人，自个儿悄悄地走了。
美术馆旁边有家星巴克，乔星海进去点了打工人两件套，在临窗的高脚凳上坐下了。
他脑子有点乱。
从昨天回来到现在，他的情绪就像被一个被押上过山车的倒霉蛋，全然不能自主，任凭命运将它扯上去再甩下来。
稍微有些失控。但结果很好，他觉得自己卸下了大部分的包袱。
陈大夫以前和他探讨过，说虽然同样的疾病会有相似的症状，但反应在个体身上还是会有具象的差异。以他的病情来说，他比其他病友更需要和一个足够信任的人去建立安全的连接，让他能够对外界发出正常的求救信号。
【坦白说，陈大夫，这对我来讲有难度，我没办法和亲戚朋友‘分享’这些。】
【你说读高中时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你和他现在还有联系吗？有可能的话，带他来见一见我。】
【你不要排斥。小乔，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那都值得我们去试试。】
那段时间，乔星海不太容易去真正信任谁，就连给予身边人的情感都十分有限，像个吝啬鬼，却把自己困在了囹圄里。
陈大夫建议他找秦一白帮忙，他听完付之一笑，只当没听过，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可现在回过头去想，陈大夫实在说得很对。
——抽时间要带秦一白去趟医院，见见陈大夫，乔星海想。
日头高悬，刺破了云层，晒得木头桌面热乎乎的。
乔星海吃完了培根芝士蛋堡，一抹嘴，接起殷奇打来的第五通电话，轻轻地应了声。
“你几个意思？约了我在美术馆，让老子在这儿给人当笑话看，你他妈人呢？”
殷奇气急败坏，连人皮也懒得披了。
乔星海喝一ko红茶拿铁，冲淡了ko中油腻，道：“都这时候了，就别那么要脸了吧。”他笑笑，“人都已经是坨臭狗屎了，脸又是个什么东西。”
“行，耍我是吧。”殷奇声调拔了高，“乔星海我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看不见你，你的录像我就放上展馆大屏！我看你和姓秦的，还能不能做人！”
乔星海扔了桌上的垃圾，背着相机溜溜达达去了美术馆。
这次联合展办得用心，传统与现代的串联并不突兀，动线设计合理，不动声色地埋着清晰的逻辑，即便没有专人讲解，只拿图册也能大致看得明白。
乔星海在门外拍了一张秦一白的单人宣传剪影。
他觉得有趣，像是闯入一个他不熟悉的秦一白所拥有的世界。
殷奇是在巨大的纸花丛下碰上乔星海的，他正蹲在一组铜铸点漆的装饰脸谱前拍照。
新仇旧恨，化成了不轻不重的一脚，踢在乔星海腿上。
乔星海冷不防让畜生踹了下，没蹲稳，跌在地上。所幸骨子里的爱财意识占到上峰，护住了秦一白的相机。
“你有病吧？”乔星海仰脸看他，谈不上多愤怒，反倒十分鄙夷。
殷奇把自己裹得如同个不能见天光的邪魔，听乔星海这话，挺诡异地一笑，“谁有病？嘻……进精神病院的人可不是我。”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乔星海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跟我去下面茶室坐会儿。”
殷奇趿拉着鞋跟上去，嘴角落下来，神色间透出不加掩饰的阴狠——主动权原本该在他手里的，现在却被乔星海夺走了。
他自以为了解乔星海，但现在错后一步跟着他，却觉得看不透了。
茶馆在负一层，向上望去恰好能瞧见殷奇威胁说要放录像的那块大屏。屏幕上正循环播放联展的概念片，色彩碰撞强烈，十分抓人眼球。
乔星海点了壶金骏眉，茶上来，他给自己沏了一杯，空着殷奇面前的杯子，没理会。
殷奇来也不是为了这一ko茶水，但看着空杯他不爽，伸手要端壶给自己沏，却被乔星海拦住了，“别，这壶茶我花了钱的，一分也不想便宜你。”
殷奇眉目倒竖，眼见就要发疯。
“你把录像全给了秦一白，跟他要了多少？”乔星海瞥一眼殷奇青筋鼓起的额角，“千八百万的不可能，你吃不准秦一白肯不肯在我身上花那么大价钱。我猜猜吧……”他眉峰微抬，“五百？”
殷奇打量他，轻蔑地露了个笑音，“怎么，你跟我讨价还价来了？”
“我跟你论不着价钱，你和谁要的钱谁跟你论。”乔星海往圈椅里一靠，姿态放松，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你电话打到我这，我赏你脸出来一趟，只是好奇你‘杀人诛心’之后，还剩下哪一招没亮出来。”